这些人影之中或许有她曾经熟悉的面孔。

    一起出过任务的队员，被她出手救过的幸存者，甚至，里面还有小孩子。

    他们组成人肉墙壁，挡在车子面前，不允许她离开，‘’

    他们叫嚣着，她带来的瘟疫，却想抛下一切逃之夭夭，这对幸存者们不公平。

    这个世界糟糕透顶，全都是因为有她这样的怪物，她攫取了大部分资源，却不承担责任。

    她占据了最优越的异能，却打算自私地抛下其余受苦的人，独自享乐。

    阿灿忍无可忍地打开车窗，她愤怒地嘶吼，沙哑的声音穿不透拥挤的人潮。

    天空好像暗了下来。

    “念熙姐不欠你们任何人！”

    “你们没资格阻拦她离开，她为基地做的已经够多。哪一次危险的任务不是她顶在前面对付那些变异的怪物？”

    “你们躲在防护服里，就看不见种子也在不断地刺她的皮肤吗？”

    “你们失去了亲人，她就没有吗？”

    阿灿的怒吼像是一滴水掉入大海，掀起轻得可以忽略不计的波澜，随后她被一枪击中了肩膀。

    陈念熙只来得及护住她的头部，子弹像是不要钱一样对准了人类，对准了自己人。

    纵然只剩千余人，人类最擅长的依旧是内讧。

    而防护服只是掀开了一道口子，就有贪婪的种子从空气中钻入人类的血肉，因为血液流出，种子得到了更多滋润，它们生根发芽，在小南的哭泣尖叫声中，一根细弱的茎叶从阿灿的大动脉钻了出来。

    菌丝止血的速度跟不上种子的寄生。

    陈念熙只能无力地看着这个一直以她为榜样，总是崇拜地望着她，长高了很多的小妹妹，在血液流逝中绝望死去。

    她肩膀上的复眼飞蛾垂下翅膀，静悄悄地跟着主人一起陷入死亡。

    陈念熙的手摸到了大片的濡湿，她的视线被血色充斥，一朵又一朵金黄色的花朵在顶她的手心。

    它们破土而出，而她的朋友，她的家人，永远地留在了原地。

    那天，陈念熙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人。

    她像那种三流烂俗小说里被刺激黑化的主角，杀红了眼的时候，即使听到小孩的哭泣声，菌丝也同样毫不留情地刺穿了对方的心脏。

    到后面已经没人敢阻止她离开。

    季攸宁的声音很沉，她听不清其中的内容，她只知道她想离开这里，或许到另一个地方，一切都能重新回归平静。

    小菇也从未像此刻一样沉默，它没有大惊小怪，没有喋喋不休，它只是沉默地陪着她。

    车子开了很久，陈念熙再次路过那个公园，萤火虫已经不在，这个季节，各色的鲜花本该盛放，即使藏匿着杀机，也同样绚烂美丽。

    但如今目之所及只有一种颜色。

    金灿灿的太阳花宛如病毒一样席卷了所有地方。

    她在汽油耗尽的时候找了一处加油站，在附近的村庄中开辟了一片土地，将阿灿埋了进去。

    小南在防护服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已经知道一个人死了意味着什么。

    哥哥姐姐们相继离开，变成了天上的星辰。

    夜晚她躺在了车顶上，轻声地问剩下的两个哥哥姐姐，她问大姐姐，“阿灿姐姐也变成了星星吗？她是不是最大的那一颗？”

    在她的心里，阿灿姐是无所不能的。

    阿灿保护他们不被附近的其他孩子欺负，从外面带好吃的给他们，也在一些不怀好意的大人靠近时，勇敢地用石头砸对方。

    虽然后来他们都被压着去道歉，孤儿院还为此赔了一笔钱，小南就是觉得，阿灿姐姐就是电视里的超人。

    她什么都会，去了天上，也会闪闪发光的，一定是最亮最明显的。

    陈念熙顺着她的手往天上看。

    没有了城市工业污染的天空像是被水洗过，星星的光芒刺得她眼睛有些疼。

    脚下的大黄猫咪瘦了一些，它身上的皮毛已经脱落了很多，有些伤口中长了密密麻麻的种子。

    陈念熙用菌丝一颗一颗帮它剔除，但种子总是这么惹人厌烦，它们前仆后继，要逼死所有虚弱的生灵。

    逃到天涯海角，依旧会被它们捕获。

    小南问道：“姐姐，我们会得救吗？”

    小孩子纯真的问题像是一记重锤，敲在陈念熙的心间，她有些喘不过气。

    行至中途，大黄的伤口恶化。

    陈念熙用药水为它冲洗，大黄疼得张开爪子，也只是用肉垫打了她一下。

    它金黄色的瞳孔开始涣散，盯着眼前的人类，像是要记住她的脸。

    虚弱的喵呜声在雷声中消失了。

    陈念熙失去了她在世上陪伴她最久的家人。

    小菇努力变成一把铲子，为大黄刨土，它试图安慰宿主，但作为一朵蘑菇，它不知道死亡对人类的意义。

    于是它说：“第四次进化快到了。”

    “我预感这次的进化，会给人类带来转机，坚持到那一天，一切都会变好的。”

    是吗？

    陈念熙越来越沉默了，她走路的时候几乎不发出声音，车子在途中报废，她选择徒步，她背上重重的行囊，季攸宁背着小南，两人前往一座早就沦为废墟的城池。

    这里曾经是一座景点。

    她在摸鱼的时候曾经高度冲浪，刷到过这片景区，许多网红博主都在这里拍过仙气飘飘的照片和视频。

    在她的脚下原本是一片巨大的池塘，在春夏之际开满了粉红的荷花。

    现在是一个巨大的土坑。

    泥土之中伸出的触须上还挂着白骨，陈念熙往前走，将那些黑色触须踩在脚下，木头栈道破损得不成样子，尽头应该是休息区，里面长满了不知名的藤蔓，她切开一道口子，藤蔓中流出了红色的液体。

    她听见了尖叫声。

    藤蔓收了起来，像是人类的反应，害怕入侵者，害怕暴力，但同时也有愤怒的情绪，它的同伴挥舞着试图驱赶她。

    陈念熙忽然觉得它们和人类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甚至比人类，更适应这个地球。

    她在里面找到了一些物资，并且找到了蜷缩着死掉的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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