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插进锁孔时,金属摩擦的轻响在楼道里荡开回音。
我推开门,玄关处的感应灯应声亮起,暖黄的光漫过妻子蜷缩在沙发上的影子——她总是这样,等我回家时连客厅灯都舍不得开。
“又要搬家了。”她的声音裹在沙发毯里,像被揉皱的糖纸。
我脱鞋的手顿了顿,皮鞋跟磕在鞋柜边缘,发出沉闷的钝响。
租来的房子住了快二十三个月,阳台栏杆上还挂着儿子上周画的风筝,蓝颜料被雨水洇成了云的形状。
我走过去摸了摸,塑料骨架在掌心硌出浅浅的印子。“物业说的?”
“下午贴的通知,整栋楼都要清走,说是什么消防整改。”妻子的指甲抠着沙发扶手上的木纹,那道痕迹还是去年儿子学走路时撞出来的,“给了四十天。”
四十天。我望着墙上的日历,红圈圈住的预产期还有六十二天。
点点的小衣服刚晒好,正搭在婴儿床的栏杆上,粉白相间的连体衣上绣着只歪歪扭扭的小兔子,是妻子一针一线缝的。
“怎么偏偏这时候。”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像被风揉皱的纸。
厨房飘来番茄炒蛋的香味,是儿子最爱的菜,可我现在闻着只觉得喉咙发紧。
晚饭时儿子扒着碗里的米饭,小勺子敲得瓷碗叮当响。
“爸爸,明天能约乐乐去楼下玩滑板车吗?”他的门牙缺了颗,说话漏着风,嘴角还沾着蛋黄。
乐乐就住在对门,两个孩子每天放学都要在楼道里疯跑,把“小心地滑”的警示牌当球门。
上周六他们还蹲在单元门口的梧桐树下埋玻璃弹珠,说要等到来年长出会发光的树。
“乐乐他们……也要搬走了。”妻子往儿子碗里夹了块番茄,筷子尖在碗沿上顿了顿。
儿子的勺子停在半空,亮晶晶的眼睛望着我,突然瘪起嘴:“那我的奥特曼卡片还在他家抽屉里呢。”
我没敢看他的脸,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米粒像生了锈,咽下去时刮得喉咙生疼。
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摸到枕头底下的租房合同,纸张边缘被汗浸得发潮。
前几个月夏天暴雨,阳台漏水淹了楼下,房东要我们赔三千块,我和妻子在客厅算了半宿账,最后把给儿子报绘画班的钱挪了出来。
那时她摸着刚显怀的肚子说:“等点点生下来,咱们就换个带飘窗的房子。”
可惜飘窗没等来,倒等来一纸搬迁通知!
我起身走到客厅,月光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带,像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婴儿床的栏杆在黑暗中泛着冷光,我蹲下去数床板上的刻度,从0到60厘米,每一道刻痕都记着准备迎接新生命的日子。
凌晨三点突然被冻醒,身边的位置是空的。
客厅灯亮着,妻子正跪在沙发前收拾东西,纸箱摊在地上,里面堆满了儿子的绘本。
她的背挺得笔直,可肩膀在微微发抖,月光落在她鬓角的白发上——去年还没有这么多的。
“别收拾了。”我走过去想拉她起来,却被她甩开手。
“不收拾怎么办?等人家来赶吗?”她的声音突然拔高,又猛地压低,“你知道现在找带电梯的三居室有多难吗?还要离儿童医院近,价格不能太贵……”
我看着她手里的《小熊宝宝》绘本,封面都被翻得起了毛边,那是儿子学会说“谢谢”的那天,我在超市货架上挑了最久的一本。
“我明天请假去找。”
“你请假?这个月全勤奖不要了?”她把绘本摔进纸箱,发出哗啦的声响,“点点的奶粉钱,儿子的学费,哪样不要钱?”
窗外的树叶被风卷着打在玻璃上,像谁在哭。
我蹲下去捡那本掉在地上的绘本,指尖触到妻子的手,冰凉冰凉的,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
第二天请假去中介公司,玻璃窗上贴满了房源信息,红的蓝的纸片像无数只眼睛。穿西装的年轻人敲着键盘:“带电梯的三居室啊,这片区最少也要七千五,还得年付。”
七千五。我摸了摸口袋里的工资卡,上个月的工资刚交了房租和产检费,余额连个零头都不够。
“有没有便宜点的?”
“便宜的有啊,老小区六楼,步梯,就是离医院远了点。”中介指着屏幕上的照片,墙皮剥落的客厅里摆着张掉漆的木桌,“不过孕妇爬六楼……”
我没再听下去,转身走出中介公司。
阳光刺得眼睛生疼,街上的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步履匆匆,没人知道我口袋里揣着四十天的期限,像揣着颗随时会炸的炸弹。
接儿子放学时,他背着比书包还大的奥特曼玩偶,兴冲冲地拉我往小区跑。
“爸爸快看,乐乐把卡片都还给我了!”他摊开手心,十几张卡片被塑料膜包着,边角都磨圆了。
对门的防盗门开着,乐乐妈正指挥搬家公司的人搬冰箱。
“我们找了个一楼的房子,带小院子的。”她笑着跟我打招呼,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灰尘,“你们呢?找到地方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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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拉着乐乐的手钻进楼道,两个小身影在楼梯转角处消失了。
我望着他们跑远的方向,喉咙里像堵着团棉花。“还在看。”
“抓紧啊,这附近房源俏得很。”乐乐妈拍了拍我的胳膊,她的手很粗糙,带着洗洁精的味道,“孕妇可经不起折腾。”
回到家时妻子正坐在地板上整理婴儿用品,纸尿裤堆成小山,她拿着支记号笔在包装上写日期,笔尖划过塑料包装袋,发出沙沙的声响。
“今天去了三家医院,都说最近床位紧张,要是搬家太远,到时候怕来不及。”
我没说话,走到阳台去抽烟,打火机打了三次才打着,火苗在风里抖得厉害。
楼下几个工人正在拆健身器材,哐当的声响震得阳台窗户嗡嗡发颤。
儿子的滑板车被丢在垃圾桶旁边,车把上挂着的彩色飘带还在风里摇。
夜里突然被妻子的呻吟惊醒,她捂着肚子蜷在床上,额头上全是冷汗。
我手忙脚乱地摸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滑了好几次才拨通急救电话。
救护车的鸣笛声从远及近,红蓝灯光透过窗帘在天花板上打转,像场停不下来的恶梦。
急诊室的灯亮得刺眼,妻子躺在病床上输液,护士说只是假性宫缩,让别太劳累。
我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看着墙上的时钟一圈圈转,秒针走动的声音像钝刀子割肉。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是中介发来的消息:“六楼那套定出去了。”
天渐渐亮了,我望着病床上熟睡的妻子,她的眉头还皱着,手紧紧抓着被单,指节泛白。
出院时,护士过来叮嘱说:“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孕妇情绪不能太激动,尤其是快生的时候。”
我点点头,却不敢告诉她,我们连下个月要住在哪里都不知道。
把妻子先送回家后我跟儿子去买菜,在经过菜市场时,卖早点的摊子飘来油条的香味。
儿子突然拽住我的衣角:“爸爸,我能要个肉包吗?”他的小手指着蒸笼,白汽在晨光里腾起,模糊了他的脸。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零钱,够买两个肉包。
“给妈妈带一个。”儿子仰着小脸,缺了颗门牙的笑容在阳光下亮晶晶的。
走到小区门口,看见搬家公司的车停在楼下,对门的家具已经搬得差不多了。
乐乐趴在车窗上冲我们挥手,手里举着儿子送他的奥特曼卡片。
儿子突然哇地哭了出来:“我不想搬家!我要跟乐乐玩!”他的哭声在空荡荡的楼道里回荡,撞得我的心一阵阵发疼。
打开家门,客厅里的纸箱已经堆到了窗台,妻子正站在阳台上收衣服,点点的小袜子被风吹得晃来晃去。
“刚才中介打电话,说有个二楼的房子,就是价格有点高。”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摸到她肚子上凸起的弧度,那里有个小生命正在悄悄长大。
“贵就贵点吧。”
“可是……”
“没事。”我望着窗外的天空,云层很厚,像要压下来似的,“总会有地方住的。”
夕阳把阳台的影子拉得很长,妻子的头发在风里飘着,我数着她发间的白发,一根,两根,三根……
儿子抱着他的奥特曼玩偶坐在纸箱上,嘴里念念有词地编着故事。
四十天。我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有灰尘和消毒水的味道。
墙上的日历还挂着,红圈里的数字在暮色中渐渐模糊,像滴在纸上的血。
夜里做梦,梦见抱着点点在楼道里爬楼梯,一阶一阶,永远也到不了头。
惊醒时浑身是汗,摸到妻子的手,她的指尖冰凉,正紧紧攥着我的衣角,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窗外的雨下了起来,敲打着玻璃,噼里啪啦的,像谁在数着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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