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幕：骨瓷

    晨光微熹，慕锦笙在颠簸中醒来。他眨了眨眼，发现自己正被人背着前行，脸颊贴着一段雪白的发丝，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檀香。

    "陌……玄？"他声音沙哑，喉咙像是被火烤过一般疼痛。

    背着他的人脚步一顿："醒了？"

    慕锦笙这才注意到自己全身无力，每一寸骨头都像是被拆散重组过。昨晚在水云楼的记忆渐渐回笼——柳梦梅的鬼魂、那些红绸、他强行施展的五雷咒……

    "我睡了多久？"他试图从陌玄背上下来，却被对方的手臂牢牢固定住。

    "半天。"陌玄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别乱动，你灵脉受损，需要静养。"

    慕锦笙这才注意到周围环境——他们正走在一条山间小路上，两侧是郁郁葱葱的竹林。远处山峦起伏，云雾缭绕，景色倒是宜人。

    "我们去哪？"

    "青瓷镇。"陌玄简短回答，"最近的小镇，你需要好好休息。"

    慕锦笙微微蹙眉。青瓷镇……这名字有些耳熟。他正思索着，一阵剧痛突然从太阳穴炸开，不由得闷哼一声。

    陌玄立刻停下脚步："怎么了？"

    "头……有点疼……"慕锦笙勉强道，眼前一阵阵发黑。他感到陌玄的手贴上他的额头，冰凉舒适。

    "高烧又起了。"陌玄声音沉了几分，"再坚持一下，快到了。"

    慕锦笙点点头，意识又开始模糊。他恍惚间想起小时候生病，师父也是这样背着他去找大夫。那时候他觉得师父的背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奇怪的是，陌玄给他的感觉竟如此相似。

    这个念头还未转完，他又陷入了昏沉的黑暗。

    再次醒来时，慕锦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落，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这是一间雅致的客房，墙上挂着几幅山水画，角落的香炉升起袅袅青烟。

    他试着坐起来，一阵眩晕立刻袭来。这时，房门被推开，陌玄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

    "喝药。"白衣天师言简意赅，将药碗递到慕锦笙面前。

    慕锦笙皱了皱鼻子："又是那种煮鞋底的味道？"

    陌玄唇角微不可察地上扬："改良了配方。"

    慕锦笙接过碗，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意外地发现味道确实没那么可怕了，带着一丝清甜。他抬头看了陌玄一眼，后者神色如常，但眼中似有一丝期待。

    "好喝多了。"慕锦笙诚实地评价，一口气喝完药汁，"谢谢。"

    陌玄接过空碗，顺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烧退了些。"

    慕锦笙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陌玄的手掌冰凉干燥，触碰却让他莫名心跳加速。为了掩饰这种奇怪的反应，他转移话题："这是哪家客栈？"

    "青瓷镇最好的客栈'听雨轩'。"陌玄在床边坐下，"掌柜说最近镇上不太平，劝我们天黑前离开。"

    慕锦笙挑眉："怎么个不太平法？"

    "没说清楚，只提到最近死了几个人，都是瓷器匠人。"陌玄从袖中取出一块碎瓷片，"我在镇口捡到的，你看看。"

    慕锦笙接过瓷片，入手冰凉刺骨，完全不似寻常陶瓷的温度。瓷片青白相间，花纹精美，边缘却泛着诡异的暗红色，像是渗入了什么液体。翻转过来，背面刻着四个小字：永寿无疆。

    "这瓷片……"慕锦笙手指轻抚过那些花纹，"阴气很重。"

    "我怀疑与鬼王有关。"陌玄低声道，"柳梦梅临死前提到的'那位大人'……"

    慕锦笙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青瓷镇我想起来了！这里以烧制贡瓷闻名，三十年前曾发生过一桩大案。"

    "什么案？"

    "当时的督窑官为了讨好皇帝，用活人骨灰混入瓷土，烧制了一批'人骨瓷'。"慕锦笙声音渐低，"据说那批瓷器精美绝伦，却在送入宫中的当夜全部碎裂，所有接触过瓷器的人都在七日内暴毙。"

    陌玄眼中闪过一丝锐光："用活人祭瓷确实能孕育强大的怨灵。"

    慕锦笙掀开被子："我们得查查最近死的那些匠人。"

    "你的身体—"

    "没事了。"慕锦笙站起身，转了个圈以示自己无恙，却因动作太猛踉跄了一下，被陌玄一把扶住。

    "这叫没事？"陌玄挑眉。

    慕锦笙讪笑："小问题……"

    陌玄叹了口气："至少先吃点东西。"

    半个时辰后，两人坐在客栈大堂用膳。慕锦笙面前摆着一碗清粥和几样小菜，他小口喝着粥，耳朵却竖着听周围食客的交谈。

    "……老周家又死了一个，今早发现的……"

    "这都第三个了，都是瓷匠……"

    "听说死状可怖，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血肉……"

    谈话声戛然而止，几个食客注意到慕锦笙的目光，警惕地低下头。掌柜见状，连忙走过来："两位客官，用完膳还是趁早离开吧。最近镇上不太平。"

    慕锦笙笑眯眯地问："掌柜的，我们听说死了几个瓷器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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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掌柜面色一变，压低声音："客官别打听这些晦气事。那几位匠人死得蹊跷，官府都查不出原因。"

    "怎么个蹊跷法？"慕锦笙追问。

    掌柜犹豫了一下，凑近道："他们……都是死在自家作坊里，周围摆满了瓷器。最怪的是……"他声音更低了，"他们尸体旁都放着一个青花瓷碗，碗里盛满了……血。"

    慕锦笙与陌玄交换了一个眼神。陌玄从袖中取出那块碎瓷片："掌柜可认得这个？"

    掌柜看了一眼，脸色大变："这、这是'永寿瓷'的碎片！你们从哪得来的？"

    "永寿瓷？"慕锦笙追问。

    掌柜擦了擦额头的汗："三十年前，督窑官李大人为了给皇上祝寿，特制了一批'永寿瓷'，碗底都刻着'永寿无疆'四字。后来"他吞了吞口水，"后来听说那批瓷器用了邪法烧制，所有接触过的人都死了。这些年偶尔有人捡到碎片，也都遭遇不测……"

    正说着，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跌跌撞撞冲进客栈，嘶声喊道："又死了一个！西街的刘师傅……他、他的皮被剥下来贴在了瓷胚上！"

    大堂里顿时一片哗然，几个胆小的食客尖叫着跑出去。慕锦笙立刻起身，跟着人群往西街跑去，陌玄紧随其后。

    西街的一家瓷器作坊前已经围满了人。慕锦笙挤进人群，眼前的景象让他胃部一阵痉挛——

    作坊中央的转盘上，一个无皮尸体保持着拉胚的姿势，周围摆放着数十件精美的瓷器。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尸体旁的架子上，一张完整的人皮正被绷在木框上，像是等待晾干的画布。人皮旁边的桌上，放着一个青花瓷碗，碗中盛满暗红的液体。

    "让开！官府办案！"几个衙役推开人群走了进来，看到现场后也都面色惨白。

    慕锦笙的目光却落在那个青花瓷碗上。碗底朝上，清晰地刻着"永寿无疆"四个字。

    "是永寿瓷……"他低声道。

    陌玄拉住他的手腕："先回客栈，这里人太多。"

    回到客栈房间，慕锦笙来回踱步："这绝不是巧合。永寿瓷重现，瓷匠接连死亡……一定是当年那批人骨瓷的怨灵作祟。"

    陌玄站在窗边，望着远处的山峦："掌柜说，当年督窑官李大人用活人骨灰制瓷。那些受害者是谁？"

    "听说是从各地抓来的童男童女。"慕锦笙回忆着师父曾经讲过的故事，"李大人相信用童骨烧瓷，能得'纯阴之气'，使瓷器莹润如玉。"

    "童男童女……"陌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难怪怨气如此之重。"

    慕锦笙突然想到什么："陌玄，你说……这会不会也是'那位大人'的手笔？利用这些含冤而死的亡魂……"

    陌玄正要回答，突然神色一凛，猛地转身看向房门："有人来了。"

    几乎同时，房门被轻轻叩响。慕锦笙开门一看，门外却空无一人，只有地上放着一个精致的锦盒。

    他警惕地拾起锦盒回到房内，与陌玄一起打开。盒内铺着红色绸缎，上面放着一张烫金请柬和一只精美的青花瓷杯。

    请柬上写着：

    「敬邀两位贵客今夜子时莅临寒舍品茗。李永寿谨上。」

    "李永寿？"慕锦笙皱眉，"不就是那个督窑官吗？他应该已经死了三十年……"

    陌玄拿起那只瓷杯仔细端详。杯子做工精美，胎体轻薄如纸，对着光能看到杯壁近乎透明。杯身绘着童子戏水图，那些童子的表情却异常痛苦，仿佛正在溺水。

    "杯子有古怪。"陌玄沉声道，"里面封着东西。"

    慕锦笙接过杯子，轻轻敲击杯壁，听到一种不寻常的回响。他将杯子对着阳光，突然倒吸一口冷气——杯壁内部隐约可见一张扭曲的小脸！

    "里面有……一个孩子的魂魄……"他声音发颤。

    就在这时，杯子突然变得冰冷刺骨，慕锦笙手指一麻，杯子脱手落下。陌玄眼疾手快，一把接住杯子，却也被那股寒气激得眉头一皱。

    "它在吸收我们的体温。"陌玄迅速将杯子放回锦盒，合上盖子。

    慕锦笙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指："李永寿邀我们'品茗'……是想把我们变成下一个受害者？"

    "或者……"陌玄眼中闪过一丝锐光，"他也在被什么控制着。"

    夜幕降临，青瓷镇陷入一片死寂。原本热闹的街道空无一人，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连狗吠声都没有。只有一轮血月悬在天空，给小镇蒙上不祥的红光。

    慕锦笙和陌玄按照请柬上的地址，来到镇郊一座废弃的宅院前。宅院大门紧闭，门楣上挂着"李府"的牌匾，已经斑驳不堪。

    "阴气比想象的还要重。"慕锦笙低声道，手指不自觉地摸向袖中的符纸。

    陌玄按住他的手："先别轻举妄动，看看情况。"

    他上前叩响门环，沉闷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等了片刻，大门"吱呀"一声自动打开，露出黑洞洞的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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