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狭窄而幽深,弥漫着更浓重的陈旧地毯和消毒水的混合气味,墙壁上廉价的壁纸已经多处剥落,露出底下灰暗的底色。
几盏瓦数不足的壁灯间隔很远地亮着,投下一个个昏黄的光圈,光圈之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安妮的脚步在厚厚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只有旅行包尼龙面料摩擦大衣的细微“沙沙”声,以及她自己极力控制却依旧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在耳边回响。
她走到走廊中段,在一扇深棕色的房门前停下。
门牌上钉着一个磨损严重的黄铜数字:
“14”。
她从大衣口袋里摸索出一把老式的黄铜钥匙,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指尖一颤。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异常清晰。
门开了。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城市黯淡的天光透过薄薄的、带着污渍的蕾丝窗帘渗进来,勉强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
一张狭窄的单人床,一个笨重的旧衣柜,一张小书桌,一把椅子。
空气比大堂更加凝滞冰冷,带着一股无人居住的空旷霉味。
安妮闪身进去,反手轻轻关上门,落锁。
咔哒。
轻微的声音像是隔绝了外部世界的最后一丝喧嚣。
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一动不动,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黑暗中,只有她压抑着的、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时间,在死寂和黑暗中,仿佛凝固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像是一个世纪。
走廊里,由远及近,传来另一个脚步声。
这脚步声很轻,很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
它不像哈夫克特种兵那种沉重杂乱的军靴声,也不似普通旅客的随意拖沓。
它像是猫科动物在黑暗中潜行,轻盈、谨慎,却又异常精准地避开了每一块可能发出声响的地板。
声音在安妮的房门外停了下来。
门外没有任何动静。
没有敲门声,没有询问,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房间内,靠在门板上的安妮,身体瞬间绷紧如拉满的弓弦。
黑暗中,她那双浅灰色的眼睛猛地睁开,镜片后的瞳孔骤然收缩,像黑暗中受惊的猫。
她屏住了呼吸,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捕捉着门外哪怕最微小的动静。她的手,已经悄无声息地滑向了大衣口袋深处,指尖触碰到一件冰冷的、坚硬的东西——
一个伪装成普通金属外壳唇膏的微型电击器。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在门板内外弥漫。
然后,极其轻微的、富有节奏的叩击声响起。
不是敲在门板上,更像是某种坚硬的物体,在门板边缘的金属包角上,极快地、连续地敲击了三下:
嗒、嗒嗒。
停顿一秒。
又是两下:
嗒、嗒。
这声音轻得如同幻觉,却像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安妮紧绷的神经。
她藏在口袋里的手松开了电击器,指尖因为刚才的用力而微微发麻。
她没有立刻开门,而是无声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跳稍微平复一点。
然后,她同样抬起手,用指关节在门板内侧,模仿着刚才的节奏,轻轻叩击回应:
嗒嗒、嗒。
门外再次陷入短暂的寂静。
紧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的细微金属摩擦声。
安妮猛地向后退开一步,身体微微侧开,让出空间,同时右手再次握住了口袋里的电击器。
门锁转动,咔哒一声轻响。
房门被推开一道缝隙,没有灯光泄入,一个高大修长的身影如同融化的阴影般,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反手迅速而轻巧地关上了门。
整个动作流畅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没有带进一丝走廊的光线,也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
黑暗中,安妮能感觉到对方的存在,一股混合着室外冰冷空气和某种干燥、洁净的皮革气息扑面而来。
她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模糊地看到一个挺拔的轮廓,比她高出大半个头。
“灯。”
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房间的黑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安妮紧绷的神经因为这简单的指令而略微放松了一丝。
她摸索着,手指触到门边墙上一个冰凉的塑料开关。
“啪嗒”一声轻响,天花板上那盏蒙着厚厚灰尘的吸顶灯亮了起来,昏黄的光线如同浑浊的泥浆,勉强填满了狭小的房间。
灯光下,那个男人的身影清晰起来。
他穿着一件剪裁精良、质地厚实的深灰色羊毛大衣,没有系扣,露出里面同样质感的深色高领毛衣。
大衣和裤子上几乎看不到旅行的褶皱,也没有明显的落雪痕迹,干净得与这座被风雪和泥泞包裹的城市格格不入。
金发,在昏黄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铂金的冰冷光泽,向后梳得一丝不苟,露出饱满而线条冷硬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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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蓝色的眼睛,像两泓封冻的深海,深邃、冰冷,没有任何温度,此刻正平静地落在安妮身上,锐利得仿佛能穿透她的眼镜片,看到她灵魂深处。
他的年龄难以准确判断,大约在四十岁上下,面容英俊却如同大理石刻就,棱角分明,下颌紧绷,看不到一丝多余的表情。
他就那样随意地站在门边,却像一块投入水中的巨石,瞬间让整个狭小的空间充满了无形的、沉重的压力。
阿瑞斯。
gti情报处柏林站负责人。
一个在gti内部也如同幽灵般的存在,国籍、过往、军衔,一切都是最高机密。
据说他有法国血统,和前情报处副处长勒克莱尔有点交情。
安妮只在福特蒙克顿基地那间冰冷的简报室里,看过他一张模糊的侧脸照片和一份寥寥数语的档案。
此刻,这尊“战神”就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
“清理过了?”
阿瑞斯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平稳,目光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从床底到天花板,再到那扇紧闭的、通往隔壁房间的门(安妮知道那后面是堵死的),最后落在安妮脸上。
安妮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像军校里面对长官那样。
她的声音因为之前的紧张而有些沙哑,但努力保持着清晰:
“是。三十分钟前哈夫克的人刚离开。盘查得很细,证件反复查了,还问了些哥本哈根的细节问题。”
她快速地将刚才大堂里发生的一切,包括那个刀疤军官的威胁,简洁清晰地复述了一遍。
阿瑞斯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那双冰封的蓝眸里也看不出丝毫情绪。
直到安妮说完,他才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所以,你检查过窃听器了吗?”
“检查过了。”
“用了仪器吗?”
“我用了。”
“你敢保证没有窃听器了吗?”
“我敢保证。”
“好的。,安妮·霍尔森,”他念出她的真名,发音准确,没有丝毫口音,“挪威,特隆赫姆。22岁。普斯科夫-科尔松战役幸存者。新兵狙击手,记录是二十七个确认击杀,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一个来自中国的gti特战干员带你出师的,对吗。”
“是的。”
“她叫什么?”
“骇爪。”
“哦,不好意思,没听过,一般亚洲人我都不怎么记得,欧洲人倒是从没忘过,哪怕他只是一名普通的军医官,”他的目光锐利如解剖刀,在她脸上逡巡,“回到正题,军校毕业典礼那天,你父亲,奥拉夫·霍尔森海军上校,在卑尔根港外的演习中,‘意外’坠海身亡。哈夫克潜艇部队的声纹记录仪,‘恰好’在那时被屏蔽了三分钟。”
“这也是你从科尔松回来之后,选择加入gti情报处的唯一原因,对吗?”
安妮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中。
镜片后的瞳孔瞬间收缩,一股尖锐的痛楚和冰冷的恨意不受控制地冲上她的喉咙,让她几乎窒息。
她猛地咬住下唇,用力之大,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
她强迫自己迎上阿瑞斯冰冷的审视,下颌的线条绷得死紧,喉咙里发出一个短促而嘶哑的音节:
“……是。”
阿瑞斯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在评估那痛苦和仇恨的烈度与纯度。
然后,他移开视线,仿佛那剧烈的情绪波动对他而言不过是拂面微风。
他向前走了两步,动作沉稳无声,停在房间中央那张仅有的小书桌前。
他脱下右手上的黑色皮质手套,随意地塞进大衣口袋,露出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
“福特蒙克顿的射击教官评价你‘心理素质过硬,像块冻透了的硬石头’,这样的特战干员,他都想留下来作为新任教官的。”
他一边说,一边从大衣内侧一个隐蔽的口袋里,取出一个只有烟盒大小、却异常厚实的黑色金属盒,放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嗒”声。
“拉姆松基地的反审讯训练,你撑过了第三级。”
“还算及格,但是哈夫克还有很多没有被列入到gti训练科目的审讯手段,包括但不限于剥夺睡眠、注射药物、低温环境暴露,以及模拟溺水……希望你能够撑到他们拿出刀和砧板。”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
安妮没有回应,只是紧紧盯着那个黑色金属盒。
她知道那是什么。
情报人员的“百宝箱”。
阿瑞斯打开金属盒。
里面被分隔成几个精巧的小格子。
他动作流畅地从中取出几样东西,一一摊开在桌面上。
首先是一本簇新的巴基斯坦护照。
封皮是深绿色的,上面印着金色的国徽图案。
安妮的目光落在翻开的第一页。
照片上是一个典型的南亚女性面孔,深色的卷发,浓眉,深褐色的眼眸,皮肤比她真实的肤色深了好几个色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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