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冬夜的寒气,如同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包裹着一切。
医院大楼的灯火在身后渐渐缩小、模糊,最终被行道树光秃的枝桠切割成零碎的光斑。
威龙和苏媛并肩走在寂静的街道上,脚步声在空旷的路面上发出清晰而孤独的回响。
白日里车水马龙的喧嚣早已沉淀,路灯昏黄的光晕在湿冷的空气中晕染开一小圈模糊的暖意,却驱不散那刺骨的寒意。
路旁的灌木丛上凝结着薄薄的白霜,在灯光下反射着细碎的冷光。
呼出的白气瞬间在眼前凝成雾团,又迅速被冰冷的夜风撕碎、带走。
苏媛紧了紧身上那件外套,下意识地朝威龙身边靠了靠,似乎想汲取一点他高大身影带来的暖意。
她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上那双沾了些泥点的作训靴,一步一步踩着路灯投下的、两人被拉长的影子。
“威龙……”
苏媛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丝犹豫,在清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阿姨……今天精神头看着真好,能认出人,还能说话了……真好。”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真诚的喜悦和后怕。
威龙双手插在深色羽绒服的兜里,闻言侧过头,看着女孩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柔和的侧脸轮廓,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映着点点灯光,像落了星子。
他轻轻“嗯”了一声,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松弛感:
“是啊,医生都说恢复速度超出预期,是奇迹。多亏了主任他们。”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远处被城市灯火染成暗红色的夜空,语气带着感慨,“这次能赶回来……本身就是个奇迹。贝尔格莱德那边炮火连天,归途上还差点……”
他停住了,似乎不想再提万米高空那惊魂一刻,转而说道,“能赶上手术,能陪妈熬过最难的那几天……”
苏媛抬起头,看着他线条硬朗的侧脸在光影中显得格外深刻,下颌的轮廓透着一股军人特有的坚毅,但眼神深处却流淌着她从未见过的、属于人子的温柔和疲惫后的释然。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那……威龙,”她小心翼翼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等阿姨再好些……你是不是……很快就要回前线了?”
这个问题像根细小的刺,一直扎在她心底。
威龙沉默了片刻,脚步未停。
夜风吹动他额前几缕碎发。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旁女孩骤然绷紧的气息和投来的、带着紧张与不舍的目光。
“嗯。”
他最终点了点头,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宿命感,“仗还没打完。黑狐、红狼他们还在前线顶着。尼古拉·特斯拉机场还没拿下来,贝尔格莱德的市中心更是块硬骨头。我是合成营的指挥官,职责所在。”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夜色,看到了那片风雪交加、炮火连天的战场,“等妈情况再稳定些,能下床做康复了,我就得走。赵将军那边……前线压力很大。”
他的语气平静,却蕴含着千钧的分量。
苏媛的心猛地一沉,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瞬间涌上鼻腔。
她用力吸了吸冰冷的空气,将那股泪意强行压了下去。
她早就知道答案,只是亲耳听到,那份不舍和担忧还是如此清晰锐利。
她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脚步放得更慢了些。
不知不觉,他们拐进了一个不大的街心公园。
这里更是寂静得如同另一个世界。
高大的香樟树和悬铃木在夜色中伸展着光秃的枝桠,如同沉默的巨人,在地面投下斑驳陆离、纵横交错的暗影。
结了薄霜的草坪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银辉。
几张冰冷的石凳孤零零地散落在小径旁,空无一人。
远处城市隐约的喧嚣被高大的树木和建筑阻隔,只剩下风穿过枯枝发出的、如同叹息般的呜咽声。
空气清冽得如同冰泉,吸一口,凉意直透肺腑。
两人沿着蜿蜒的鹅卵石小径,漫无目的地走着。
靴底踩在细碎的石子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沉重、不舍、默契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亲近感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
这沉默并不尴尬,反而像一层无形的薄纱,将两人与外面寒冷的世界暂时隔开。
“媛媛,”威龙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着苏媛。
他高大的身影在月光和树影的笼罩下,几乎将她完全笼罩。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公园里显得格外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谢谢你。”
苏媛抬起头,猝不及防地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
那里面不再是战场上指挥若定的冷厉,也不是面对母亲时的温柔,而是一种复杂得让她心尖发颤的情绪——
是感激,是真诚,还有一丝……
她不敢深究的暖意。
“谢……谢我什么?”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苏媛的声音有些发紧,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谢谢你从那么远的地方跑过来。”
威龙的目光紧紧锁住她,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刻进心底,“谢谢你在我最焦头烂额的时候出现,帮我照顾我妈。谢谢你……这份心意。”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感慨,“在这个节骨眼上,能有人这样……义无反顾地来,真的……是万幸。”
他的话语像带着温度的水流,瞬间融化了苏媛心中所有的委屈和酸涩,一股暖流汹涌而上,直冲眼底。
路灯昏黄的光晕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勾勒出他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却似乎带着一丝柔和弧度的唇线。
他的眼神专注而深邃,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潭水,清晰地映出她此刻有些慌乱的身影。
夜风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
公园里只剩下两人清晰可闻的心跳声,还有远处不知名角落里传来的、一声悠长的虫鸣。
苏媛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心跳快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慌乱地垂下眼帘,不敢再看他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
就在这时——
一只温热、宽厚、带着薄茧的大手,极其自然地、仿佛演练过千百遍般,轻轻地、试探性地,覆上了她一直紧握着衣角、冰凉而微微颤抖的小手。
苏媛浑身猛地一僵,如同被一道微弱的电流击中,一股强烈的酥麻感瞬间从相触的肌肤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那只大手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却又无比温柔的力道,稳稳地将她冰凉的手指包裹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是谁先伸出的手?
是他在小径转弯时,手臂无意识地摆动碰到了她?
还是她在夜风吹来时,下意识地瑟缩靠近了他?
抑或是……
一种压抑太久、早已在心底生根发芽的情愫,在这样寂静无人的寒夜里,在经历了生死离别后的脆弱时刻,终于冲破了那层薄薄的、名为“上下级”和“年龄差”的冰壳?
威龙的手心很暖,甚至有些滚烫,那是一种属于军人、常年握枪和操控机械的、带着力量和厚茧的温暖。
这温暖透过她冰凉的指尖,霸道而温柔地传递过来,瞬间驱散了冬夜的寒意,也驱散了她心中所有的慌乱和不安。
苏媛没有挣脱。
她甚至极其细微地、几乎是本能地,蜷缩了一下手指,更紧地回握住了那只温暖的大手。
她的头垂得更低了,耳根处火烧火燎,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盖过这寂静公园里所有的声音。
威龙也没有说话。
他只是更紧地握住了掌中那只柔软、冰凉、带着一丝颤抖的小手。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女孩的紧张和顺从,感受到她指尖那细微的回握力道。
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和一种更深沉的责任感,如同藤蔓般交织缠绕着,瞬间充盈了他的胸腔。
那层在战场上、在训练场上、在无数个朝夕相处中早已心照不宣的窗户纸,在这一刻,在这片无人打扰的、清冷的月光树影下,被这无声的牵手,彻底捅破了。
两人就这样,手牵着手,沉默地沿着公园的小径继续走下去。
谁也没有看对方,目光都投向远处朦胧的夜色,但彼此紧握的手心,却传递着比任何语言都更滚烫、更坚定的信息。
冰冷的空气似乎都变得温暖而甜腻起来。脚下枯叶碎裂的声音,远处模糊的车流声,都成了此刻最动听的背景音乐。
不需要言语,这份在硝烟与病榻旁悄然滋长、又在寒夜里骤然明朗的情愫,已足够温暖整个漫长的冬天。
回医院的路,似乎比来时短了许多。
两人依旧牵着手,只是最初的僵硬和羞涩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自然而然的亲密。
路灯将两人依偎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偶尔有晚归的行人匆匆而过,投来好奇或善意的目光,苏媛会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威龙更紧地握住。
“威龙……”
快到住院部楼下时,苏媛终于忍不住,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我……我比您小了十岁呢……真的……没关系吗?”
这个问题像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底。
年龄的鸿沟,身份的差异,还有他即将重返的、生死难料的战场……
这些都让她感到不安。
威龙停下脚步,转过身,正对着她。
他高大的身影挡住了路灯的光,在苏媛脸上投下温柔的阴影。
他抬起另一只手,没有松开紧握的右手,而是用左手极其自然地、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拂开她额前被夜风吹乱的碎发,动作轻柔得如同触碰易碎的珍宝。
他的目光深邃而坚定,如同暗夜中的灯塔,牢牢锁住苏媛那双写满不安和期待的眼睛。
“傻丫头,”威龙的声音低沉而醇厚,带着一种抚平一切波澜的力量,“年龄算什么?战场上,子弹可不分年龄。能活着,能遇到,就是最大的缘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