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失去了刻度。
当威龙被一阵极其轻微、却又如同惊雷般的触动惊醒时,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只觉得浑身僵硬酸痛,脖子因为别扭的姿势而剧痛,眼皮沉得像是被胶水粘住。
他猛地抬起头!
刺目的、带着暖意的阳光正透过icu的百叶窗缝隙,斜斜地照射进来,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一条条金色的光带。
空气中漂浮着微小的尘埃,在光束中无声地舞动。
仪器运行的嗡鸣声依旧,但似乎多了一丝……
生机?
他下意识地、带着尚未完全清醒的懵懂,看向病床。
然后,他的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凝固了。
病床上,母亲依旧静静地躺着,氧气面罩覆盖着她的口鼻。
但是……
但是她的眼睛……
那双曾经无数次温柔地注视着他的眼睛……
此刻,竟然微微地睁开了!
虽然只是睁开了一条极其细微的缝隙,眼睑无力地半垂着,眼神空洞而迷茫,仿佛刚从最深沉的混沌中挣扎出来,尚未聚焦,更没有任何神采,但那确实是睁开了!
威龙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后又被猛地松开!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涌回四肢百骸!
他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动作之大带倒了椅子,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这声响在安静的icu里格外刺耳,连旁边床位的仪器似乎都跟着波动了一下。
“妈!!!”
威龙的声音带着撕裂般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的颤抖,冲破喉咙!
他完全忘记了消毒隔离的规定,一把扯掉自己的口罩,扑到床边!
他颤抖的双手,小心翼翼地、却又无比急切地捧住母亲那只没有输液的手。
那只冰凉枯瘦的手,在他的掌心下,极其轻微地、如同初生蝴蝶扇动翅膀般,动了一下!
指尖极其微弱地蜷缩,触碰到了威龙的掌心!
微弱的电流感瞬间从掌心窜遍全身!
威龙浑身剧震!
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
他双膝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滚烫的泪水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决堤,汹涌而出!
他紧紧攥着母亲的手,将脸深深埋在那冰凉的手背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了太久太久的呜咽终于冲破束缚,在安静的病房里低低地回荡开来。
“妈……您醒了……您终于醒了……妈……我是宇昊……宇昊回来了……”
他语无伦次,泣不成声,滚烫的泪水浸湿了母亲的手背和洁白的床单。
病床上,母亲那茫然空洞的眼神,似乎被这近在咫尺的、带着巨大情感冲击的呼唤和滚烫的泪水所触动。
她的眼珠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轴承般,极其艰难地转动了一下。
那涣散的视线,在空气中茫然地漂浮了片刻,最终,极其微弱地、如同风中残烛般,落在了跪在床边、泪流满面的儿子脸上。
她的嘴唇,在氧气面罩下,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
翕动了一下。
没有声音发出。
但威龙看懂了。
那口型,是:
“宇……昊……”
窗外的阳光,终于穿透了最后一层薄云,金色的光芒如同温暖的潮水,瞬间洒满了整个病房,将母子二人笼罩在一片柔和而充满希望的光晕里。
心电监护仪上,绿色的波形似也跳动得更加有力了一些。
一滴晶莹的液体,顺着输液管,缓慢而坚定地,滴落下来。
……
西部战区总医院住院部三楼,神经外科病区。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那挥之不去的清冷气息,混合着营养液淡淡的甜腻、药物隐约的苦涩,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生命挣扎向上的韧劲儿。
午后稀薄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斜斜地洒在光洁如镜的走廊地砖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几何光影。
病房门大多虚掩着,传出电视节目的低语、病人压抑的咳嗽,或是家属间疲惫的交谈。
309病房的门敞开着。
比起几天前在icu里被各种冰冷管线缠绕的骇人景象,这里多了几分属于人间的暖意和生气。
威龙的母亲躺在靠窗的病床上,阳光温柔地勾勒着她依旧苍白却不再那么枯槁的侧脸。
剃光的头部缠着洁白的纱布,口鼻上罩着氧气面罩,呼吸平稳悠长。
身上虽然还连着心电监护仪的导联线,但屏幕上那绿色的波形已经稳定而有力。
一根细细的鼻饲管从鼻腔延伸出来,连接着挂在床头的营养液袋。
她闭着眼睛,似乎在沉睡,又像是在积蓄力量。
床头柜上,一束新鲜的康乃馨在简易塑料瓶里悄然绽放,散发出淡淡的馨香,是威龙早上刚从医院门口花店买来的。
威龙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小心翼翼地用棉签蘸着温水,极其轻柔地润湿着母亲干裂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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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动作专注而温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呵护。
阳光落在他身上,洗得发白的灰色连帽卫衣和深色运动裤替代了笔挺的军装,下巴的胡茬刮得很干净,但眼睑下依旧残留着淡淡的青影,那是连日煎熬留下的印记。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监护仪规律的“嘀……嘀……”声,棉签划过唇瓣的细微声响,以及他偶尔低声的、仿佛自言自语般的呢喃:
“妈……再润润……医生说多喝水好得快……”
“哥,我去食堂打饭,您想吃点啥?”
门口传来三妹压低的声音,她穿着护士的便装,手里拿着两个保温饭盒。
威龙抬起头,放下棉签:
“清淡点就行,小米粥?再来份蒸蛋羹吧,妈一会儿醒了也能吃几口流食。”
他的声音温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
“好嘞!”
三妹点点头,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威龙替母亲掖了掖被角,目光落在她平静的睡颜上,心头涌起一股巨大的、失而复得的暖流。
他起身,拿起床头柜上的空水壶,准备去开水房打点热水。
刚走到病房门口,一个身影猝不及防地撞入了他的视线,也撞进了他此刻相对平静的心湖。
当苏媛的目光终于捕捉到309门口站着的威龙时,整个人瞬间僵住了。
那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里,先是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随即迅速被巨大的委屈和如释重负的酸楚淹没,水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漫开来。
“威龙……威龙?!”
女孩的声音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和浓重的哭腔,像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轻轻一碰就会断裂。
威龙也愣住了,手中的水壶差点掉落在地。
他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带着几分风尘仆仆的年轻脸庞,记忆瞬间被拉回到一年前冰冷的堑壕、震耳欲聋的炮火和硝烟弥漫的清晨。
“媛媛?!”
威龙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里充满了震惊和意外。
下一秒,苏媛像一颗出膛的炮弹,猛地冲了过来!
她不管不顾地扔下背包,张开双臂,狠狠撞进威龙的怀里!
力道之大,撞得威龙都微微踉跄了一下。
“威龙!!”
苏媛把脸深深埋在威龙胸前那件旧卫衣里,压抑了太久的恐惧、担忧、委屈和一路奔波的疲惫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爆发!
她瘦小的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滚烫的泪水瞬间浸透了威龙胸前的布料,呜咽声如同受伤的小兽,在安静的病房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你为什么不回消息!为什么不接电话!我……我打了那么多……发了那么多……一点音讯都没有!我都快急疯了!我以为……我以为你……”
后面的话被汹涌的泪水堵住,只剩下破碎的抽泣。
威龙的身体先是僵硬了一瞬,随即一股强烈的暖流夹杂着深深的自责涌上心头。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有些笨拙却又无比轻柔地环住怀中颤抖哭泣的女孩。
手掌在她单薄而紧绷的后背上,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如同当年在战壕里安抚这个初次经历炮火洗礼、吓得瑟瑟发抖的新兵。
“好了,好了……媛媛,别哭……我没事……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威龙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种兄长般的安抚,努力驱散女孩的恐惧,“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那段时间……我妈手术……情况太危急了……我……我完全顾不上别的……”
他解释着,语气充满了歉意。
他能感受到怀中女孩那几乎要将他勒断的力道里,蕴藏着多么深厚的依赖和担忧。
苏媛哭了很久,仿佛要把这一路积攒的担惊受怕都哭出来。
直到威龙胸前湿了一大片,她的抽泣才慢慢平复下来,只是肩膀还在微微颤抖。
威龙轻轻松开她,双手扶着她的肩膀,微微弯下腰,平视着女孩哭得通红的眼睛和鼻头。
他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一点一点擦去她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
动作带着一种与战场铁血指挥官截然不同的、近乎笨拙的温柔。
“傻丫头,”威龙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看着她狼狈又可怜的样子,“从海南跑过来的?文昌到成都……几千公里呢!就你一个人?怎么找到这儿的?”
苏媛吸了吸鼻子,努力止住抽噎,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嗯……坐飞机……转火车……再打车……”
她指了指地上的背包和手里那个快被攥烂的纸条,“我……我打听到阿姨在西部战区总医院……就……就过来了……”
她抬起湿漉漉的眼睛,里面是劫后余生的委屈和后怕,“我……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了……队长……”
“说什么傻话!”
威龙轻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力道很轻,带着宠溺,“我命硬着呢!”
他努力让语气轻松些,试图驱散女孩眼中的阴霾,“好了,别哭了,再哭就不漂亮了。先进来,外面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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