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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30章 大幻术师
    永乐十二年的中秋,京城里处处弥漫着桂子香气,丞相府内更是烛火辉煌,亮如白昼。府邸中庭,高朋满座,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席间觥筹交错,气氛热烈,但众人目光却都悄然凝注于庭院中央那位素袍男子身上——柳青舟,名动京城的幻术师,今日受邀于丞相府献艺。

    柳青舟年约三十,面容清癯,一袭简素青衫,立于铺展于地的巨大素绢前。他身无长物,唯腰间悬一小巧青玉葫芦,袖口沾着几点墨痕,倒似落魄画师。众人目光里掺杂着好奇、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柳青舟对周遭视线浑若不觉,他闭目片刻,再睁眼时,那目光澄澈如古井深潭。他自怀中取出一只青瓷水盂,指尖轻蘸,旋即挥洒向面前素绢。清水落处,竟晕开一片浓淡相宜的墨痕!他指若游龙,运腕如风,清水化墨,纵横挥洒于素绢之上。墨色或浓或淡,或聚或散,随水痕自然洇开流淌。众人屏息,但见墨迹奔涌流淌,瞬息万变。顷刻间,素绢之上,山峦起伏,云霞蒸腾,飞檐斗拱隐现于云雾之间,一座缥缈瑰丽的仙山楼阁图竟已赫然成形!墨迹淋漓,水汽氤氲,仿佛那仙境随时要破绢而出,弥漫庭间。

    “妙!妙不可言!”丞相赵承宗抚掌赞叹,眼中异彩连连。他身旁独子赵衡,年方弱冠,俊朗非凡,此刻亦目不转睛,紧盯着那幅仍在微微润泽、仿佛呼吸着的墨画,眼中尽是惊异与痴迷。

    柳青舟淡然一笑,躬身道:“雕虫小技,聊博丞相及诸位大人一笑。此图已成,名之曰《仙山楼阁图》。若蒙不弃,在下尚有一拙技——‘画境穿行’,可邀有缘者神游此画中片刻,亲历其境。”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神游画境?闻所未闻!

    “柳先生此言当真?”赵衡忍不住问道,声音带着急切。

    “绝无虚言。”柳青舟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赵衡年轻而充满好奇的脸上,“公子可愿一试?只需静坐画前,凝神观想,心志坚定者,自可神游片刻。画中光阴流转与外界不同,公子在画中或可流连一个时辰,外界不过一盏茶光景。”

    赵衡望向父亲,眼中充满恳求。赵承宗略一沉吟,点了点头。柳青舟遂引赵衡坐于画前蒲团之上,自己则立于其侧,右掌轻轻悬于赵衡头顶三寸之处,指尖似有极淡的青光流转。

    “公子,请凝神于画中山门。”柳青舟的声音低沉而悠远,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赵衡依言,目光紧紧锁住画中那云雾缭绕的巍峨山门。渐渐地,他感到周遭鼎沸人声如潮水般退去,眼前唯余那扇雕琢着古老符文的巨大石门。柳青舟指尖那点微弱的青光,仿佛一颗坠入深潭的星辰,牵引着他全部的神魂。他只觉身体一轻,仿佛挣脱了无形的束缚,整个人被一股柔和却沛然莫御的力量温柔地吸摄而起。眼前是流动的、模糊的色块光影,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身体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与颠簸。待得身形一定,脚下传来坚实微凉的石板触感,清冽至极、饱含草木灵气的空气猛地灌入肺腑。他愕然抬头,巨大的白玉山门矗立眼前,其上“云阙”二字古拙苍劲,门内奇峰秀出,烟霞缭绕,琼楼玉宇若隐若现,飞瀑流泉之声如环佩叮咚,直传入耳,一切清晰得令人心悸。

    赵衡呆立画境山门前,心神俱醉。画里世界竟如此真实,石阶的凉意透过鞋底清晰传来,风过松林的簌簌声与远处隐约的仙乐交织,草木清芬沁人心脾,甚至比丞相府花园里的名贵花木气息更加纯粹醉人。

    “公子是第一次入画么?”一个清越如碎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赵衡猛然回身。只见一位身着素白羽衣的仙子俏立石阶之上,云鬓半绾,姿容清绝,眉宇间带着山间云雾般的缥缈与纯净,尤其一双明眸,澄澈如秋水映星,不染尘埃。她正浅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在下赵衡,误入仙境,仙子见谅。”赵衡慌忙施礼,心口莫名地一阵悸动,仿佛有根沉睡的弦被轻轻拨动了。

    仙子掩口轻笑,眼波流转:“我名云娘,不过是这云阙仙境中一株修行的小小芝草罢了,哪里当得起仙子之称?公子既是柳先生引入的客人,便是有缘。画境清寂,难得有客至,不如随我游览一番?”她的声音温柔和煦,带着令人安心的暖意。

    赵衡欣然应允。云娘引着他,踏着云雾缭绕的白玉阶,步入这奇幻天地。脚下石阶温润,触感真实无比。云娘步履轻盈,裙裾拂过石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她时而指点着远处悬浮于流云之上的亭台楼阁,讲述着某位避世仙翁的棋局趣事;时而俯身轻抚路旁一株光华流转的七色奇花,那花儿竟似通人性般微微摇曳回应。山涧清泉叮咚,有通体晶莹的鱼儿逆流嬉戏,溅起的水珠在阳光折射下七彩斑斓。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神宁静的馨香。

    “云娘姑娘久居于此,不觉孤寂么?”赵衡忍不住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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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娘脚步微顿,目光投向远处缥缈的云海,唇边笑意淡了些许:“孤寂……自然是有的。画境虽美,终非人间。光阴在此处似乎格外悠长,却也格外单调。幸有柳先生偶尔引些如公子这般有慧根的客人进来,带来些人间烟火气,讲讲外面世界的变迁,方觉岁月尚有新意。”她语气中那丝不易察觉的怅惘,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在赵衡心头漾开涟漪。这画中仙子,竟也如凡人般渴望红尘的温度。

    “人间?”赵衡不假思索地接口,“人间有繁华市井,有四季更迭,有离合悲欢,有数不尽的热闹与烦恼……自然比这永恒不变的仙境鲜活得多。”话一出口,他忽觉失言,恐有冒犯。

    云娘却并未着恼,反而眼眸一亮,显出极感兴趣的样子:“公子快说说,那‘烦恼’是何滋味?‘悲欢’又是何等模样?画境之中,只有永恒的清宁,反倒……有些寡淡了。”她脸上浮现出一种少女般纯真的好奇,与仙子的出尘之姿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赵衡望着她眼中那点纯粹的向往,心头一热,便开始讲述。他讲春日里京城朱雀大街两侧如云似锦的杏花,讲夏夜什刹海畔的荷风与画舫笙歌,讲秋日西山如火如荼的红叶,讲寒冬腊月街巷里热气腾腾的烤白薯香气与冰糖葫芦的晶亮糖衣……他讲市井的喧嚣,讲金榜题名时的意气风发,也讲面对父亲严厉目光时的忐忑。云娘听得入神,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仿佛随着他的描述,那些人间烟火、尘世悲欢,已在她澄澈的心湖里投下了清晰的倒影。

    不知不觉,两人已行至一处云海翻涌的孤崖。崖边有座古拙的石亭,亭畔一株老梅虬枝盘曲,虽非花期,却自有一股苍劲孤绝的韵味。崖下云涛奔涌,气象万千。赵衡说得兴起,云娘听得专注,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直到柳青舟那低沉悠远的声音如同自天外传来,带着奇异的穿透力,在两人识海中同时响起:“赵公子,画中一时辰已至,该归返了。”

    赵衡悚然一惊,只觉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缠绕周身,眼前的仙境、身旁的云娘,都开始变得模糊、透明,仿佛水中倒影被投入石子的涟漪打散。他心中涌起强烈的不舍,急切地望向云娘。云娘的身影也在迅速淡化,但她脸上并无惊惶,只有深切的眷恋与一丝淡淡的离愁。在那身影彻底消散前的最后一瞬,赵衡清晰地看到,一滴晶莹的泪珠,自云娘的眼角悄然滑落,无声地坠入崖下翻腾的云海之中。

    神魂归位,赵衡猛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仍坐在丞相府庭院的蒲团之上。周遭是熟悉的灯火与人声,刚才那云海孤崖、那清绝仙子,仿佛只是一场迷离幻梦。然而,肺腑间残余的那缕清冽灵气,指尖残留的玉石微凉触感,尤其是心口处那沉甸甸的、因离别而生的酸楚与失落,都无比真切地提醒着他:那不是梦!他下意识地抬眼望向柳青舟,对方只是微微颔首,眼中似有一丝了然,随即转向众人,朗声道:“公子神游已毕,画境一游,可还入眼?”

    席间早已是议论纷纷,惊叹不绝。赵衡却恍若未闻,他失魂落魄地站起身,目光仍死死地焦着在那幅铺展于地的《仙山楼阁图》上。画中山门依旧,云雾缭绕,楼阁缥缈,只是再也寻不见那个素白羽衣的身影。一股巨大的失落感攫住了他,仿佛生命中最珍贵的一部分被生生剜去。

    自那日起,赵衡便如着了魔。他食不知味,寝不安席,眼前挥之不去的,是云海孤崖边云娘那滴落入云涛的清泪。人间种种繁华,诗书功名,甚至父亲期许的目光,都变得索然无味,褪尽了颜色。他只想再见云娘一面,哪怕只是画中片刻,听她说说话也好。

    “父亲,求您再请柳先生一次!”赵衡跪在父亲书房冰冷的地砖上,声音带着不顾一切的恳求,“只需片刻!孩儿……孩儿只想求证那画境并非虚幻,那位云娘姑娘……”

    赵承宗端坐太师椅上,面沉似水,手中茶盏重重一顿:“胡闹!一次猎奇便也罢了,怎可沉迷此等妖幻之术?那柳青舟所施,不过是蛊惑人心的障眼法!什么画中仙子,皆是虚妄!你身为相府公子,当以圣贤书为念,以社稷为重,岂能终日沉溺于这等无稽幻梦之中?禁足一月,好好反省!”父亲的斥责严厉如冰雹砸落。

    然而,情之一字,岂是禁足令所能禁锢?赵衡表面顺从,内心那簇渴望的火焰却越烧越旺。他辗转反侧,终于设法买通了一个常为柳青舟采买颜料的小厮,探得柳青舟在京郊一处名为“墨云轩”的僻静小院落脚。一个月黑风高之夜,赵衡换上仆役衣衫,避开府中守卫,悄悄溜出相府,凭着那小厮模糊的指引,深一脚浅一脚地寻到了京郊那竹林掩映的院落。

    墨云轩内,烛火昏黄。柳青舟正独自对着一幅尚未完成的《寒江独钓图》出神,画中孤舟蓑笠翁,意境苍凉。听得叩门声,他开门见是面容憔悴、满身夜露的赵衡,眼中并无多少意外,只淡淡侧身:“公子深夜至此,想是为画境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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