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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2章 化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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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醉仙楼里,那袅袅琴音,如烟似雾,缭绕在楼阁梁柱之间,钻入每个听客的耳蜗深处,撩拨着心尖上最软的那一处痒。琴声陡然拔高,似孤鹤唳天,清越入云,仿佛要将这满楼雕梁画栋都震下金粉来。满座豪客,或衣锦,或佩玉,此刻竟都如泥塑木雕,屏息凝神,目光尽数焦着在二楼珠帘之后,那个影影绰绰的绰约身影上。金陵城豪掷千金的销金窟,此刻竟安静得能听见烛火哔剥的轻响。

    陡然间,“铮——”一声裂帛般的锐响,惊破这迷醉的沉酣。琴弦崩断!

    楼内灯火骤然一暗,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扼住了光明的喉咙。无数烛火齐齐猛烈摇曳,光影疯狂地扭动、跳跃,在宾客们惊愕的脸上投下鬼魅般晃动的斑驳。一股奇寒毫无征兆地自二楼珠帘后弥漫开来,阴冷刺骨,瞬间穿透了锦缎华服,直直扎进骨髓深处。满堂宾客齐齐打了个寒噤,牙齿咯咯作响。

    “嘶……好冷!”有人失声惊呼。

    “灯……灯怎地全暗了?”另一人声音发颤。

    无数道目光,惊疑不定,齐刷刷刺向那帘幕深处。方才那清越如鹤唳的琴音,便是从那里传出的。此刻,帘后那朦胧的身影似乎微微晃动了一下,隐约可见一只素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正紧紧攥住胸前一点幽光。那光,荧荧一点,冰蓝冷冽,正透过纱帘的缝隙,顽强地、固执地、带着某种令人心悸的寒意,投射出来。寒意正是源于此。

    珠帘微动,一个身影悄然退入更深的黑暗里,仿佛被那点冰蓝幽光吞噬。

    柳含烟退回内室,背脊紧贴着冰冷的雕花门板,才勉强支撑住几乎虚脱的身体。每一次强颜欢笑、抚琴待客之后,便是这般耗尽心血似的疲惫,仿佛灵魂都被那些贪婪粘腻的目光抽走了大半。她急促地喘息着,胸口那点冰蓝幽光随着她的呼吸急促明灭,寒意透过薄薄的衣料渗入肌肤,带来一种奇异的刺痛与清醒。她颤抖着手指,从颈间解下那枚从不离身的玉坠。

    玉坠温顺地躺在她冰凉的手心,约莫鸽卵大小,触手奇寒彻骨,仿佛握着一块永不融化的玄冰。玉色是沉静的深碧,内里却蕴着数道殷红血丝,纠缠盘绕,丝丝缕缕,如同活物般在玉石深处缓缓流动、搏动,透着一股妖异而惊心动魄的美。方才那几乎冻结整个醉仙楼的奇寒,正是源于此物。它此刻安静下来,内里的血丝也渐渐放缓了搏动,只余下那刺骨的冰凉,顽固地提醒着它的存在。

    指尖抚过那冰冷的玉面,一股深不见底的悲怆与恨意再次汹涌而来,几乎要将她单薄的身体撕裂。三年前那场冲天大火,又一次在眼前熊熊燃起。烈火吞噬了雕梁画栋的柳府,吞噬了父亲柳文渊清正耿介的一生,也吞噬了她柳家大小姐所有的尊严与未来。父亲被诬陷贪墨治河款项,锒铛入狱,最终“畏罪自尽”,柳府被抄没一空,女眷没入贱籍。她,柳含烟,便如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被丢进了这醉仙楼。

    老鸨金妈妈那张涂满厚重脂粉的脸,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和算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就在三天前,金妈妈扭着肥硕的腰肢,用那涂着猩红蔻丹的手指,带着一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香风,点在她的额头上,尖利的声音刺得人耳膜生疼:

    “我的好女儿哟,你这冰清玉洁的劲儿,吊足了金陵城里这些爷们儿的胃口!妈妈替你盘算好了,三天后,就三天后!给你这‘点翠’的身子开个好价钱!”她眼中闪烁着赤裸裸的金钱光芒,“保管是金山银海堆着来!你呀,好日子在后头呢!”

    点翠……呵,多么文雅又残酷的词。如同精心挑选的翠鸟羽毛,只待被无情地拔下,镶嵌在权贵炫耀的器物之上。柳含烟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冷了,比胸前的寒玉更冷。那金妈妈尖利的笑声,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进她的耳中、心里。

    她紧紧攥住那枚冰冷的玉坠,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玉,是母亲临终前紧紧塞入她手中的遗物,母亲眼中那无法言说的巨大恐惧和深深的绝望,至今烙印在她心底最深处。母亲只来得及留下破碎的只言片语:“烟儿……藏好……离水……远……” 话未说完,人已气绝。离谁远?是何意?这玉又藏着什么秘密?三年来,这玉坠是她唯一的陪伴,也是唯一能稍稍压制她心头焚心之火的冰凉慰藉。只是这慰藉,如今看来,也走到了尽头。

    窗外,秦淮河上画舫的丝竹管弦之声隐隐传来,夹杂着男女的调笑,更显出这内室死一般的寂静和绝望。三天……只有三天了。难道真要像一件器物般,被摆上拍卖的台子,任人估价、争夺、亵玩?父亲一生清名,难道最终要落得女儿在青楼卖笑的结局?母亲那未尽的遗言,这冰冷诡异的玉坠,自己这如同行尸走肉般的余生……所有的念头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毁灭性的旋涡,拉扯着她不断下沉。

    “不……”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从她苍白的唇间溢出,带着血沫的味道。她猛地抬起头,眼中最后一点光亮彻底熄灭,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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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其活着受辱,不如……一了百了!这个念头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紧了心脏,带来一阵尖锐的窒息感。她踉跄着扑到妆台前,颤抖的手抓起一支尖锐的金簪,冰冷的金属触感刺激着皮肤。然而,就在那尖锐的簪尖即将刺破肌肤的刹那,胸前的玉坠骤然爆发出更强烈的冰蓝幽光!一股难以抗拒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她的手臂,金簪“当啷”一声掉落在地。那玉坠中的血丝疯狂地扭动起来,仿佛在发出无声的尖啸,一股冰冷而坚决的意念强行灌入她的脑海——不是这里!

    那意念如同冰河倒灌,瞬间浇灭了她自裁的冲动,只留下一个清晰无比的指向——水!

    秦淮河!母亲临终的“离水远”,此刻竟诡异地被这玉坠的意志强行扭曲成了“赴水”!这冰冷诡异的玉石,竟是在催促她……投河?

    荒谬!绝望!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宿命感。柳含烟浑身冰冷,牙齿咯咯作响。她看着地上那枚金簪,又低头看着胸前幽光闪烁、血丝狂舞的玉坠。金簪杀不了她,这玉……这玉在逼她!它要她去水里!

    也罢!她惨然一笑,眼中最后一丝人间的留恋也彻底熄灭。既然这冰冷的石头要她去死,既然这世间已无半分容身之地,何处黄土,不能埋骨?何处浊流,不能葬魂?总好过在这污浊之地,被当作货物拍卖!

    三天后的深夜,浓重的乌云如同浸饱了墨汁的棉絮,沉沉地压在金陵城上空,一丝月光也无。醉仙楼却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楼内喧嚣鼎沸,人声、笑声、酒气、脂粉香气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浮华热浪。豪客们摩肩接踵,个个红光满面,眼神灼热地盯着二楼那垂着厚重锦缎帘幕的厢房。今日,是醉仙楼新晋花魁柳含烟“点翠”的日子,价高者得她初夜之权。

    金妈妈穿红着绿,满头珠翠,像一只色彩过于艳丽的锦鸡,在人群中穿梭招呼,脸上的笑容堆得快要掉下渣来。她不时望向那紧闭的厢房,眼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得意。柳含烟这块绝世美玉,今夜定能卖出个天价!

    此刻,那间被无数贪婪目光觊觎的厢房内,却是一片死寂。柳含烟静静地坐在菱花镜前。镜中映出一张脸,美得惊心动魄,却也冷得像一块千年不化的寒玉。胭脂水粉掩盖不住她眼底的死灰。她穿着金妈妈特意准备的华美衣裙,金线银丝,缀满珠玉,华丽得如同祭品。她慢慢抬起手,指尖冰凉,最后一次抚摸上胸前那枚玉坠。深碧的玉石内,那几道殷红的血丝此刻异常活跃,如同燃烧的火焰,疯狂地窜动着,散发出越来越强烈的冰蓝幽光,几乎要透衣而出。那光芒带着一种奇异的脉动,仿佛在催促,在呼唤。

    “呵……”柳含烟唇角勾起一丝冰凉绝望的弧度。她最后看了一眼镜中那个盛装华服、却毫无生气的“祭品”,猛地站起身。不再犹豫,不再留恋。她悄然推开后窗,窗外是黑沉沉的秦淮河水,散发着潮湿的腥气。楼下的喧嚣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屏障,变得模糊不清。她最后深吸一口气,那气息里带着水汽的腥冷和绝望的尘埃味。手在窗棂上一撑,整个人如同折翼的蝶,轻盈又决绝地,向着那深不见底的墨色河水,坠了下去!

    “噗通!”

    冰冷的河水瞬间从四面八方涌来,包裹了她,挤压着她。刺骨的寒意比胸前的玉坠更甚百倍,瞬间穿透华服,直刺骨髓。水流裹挟着巨大的力量,撕扯着她的身体,将她拖向黑暗的深渊。口鼻被腥涩的河水灌满,窒息的感觉如同巨手扼住了喉咙。华服上的珠玉沉重地拖拽着她下沉,下沉……意识如同风中的残烛,迅速被黑暗吞噬。耳边只剩下水流沉闷的呜咽,还有……还有胸前那玉坠陡然变得滚烫的触感!

    就在她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最后一瞬,胸前那枚玉坠爆发了!不再是冰冷的幽蓝,而是一种灼热到几乎焚毁一切的赤红!那深碧的玉色瞬间被内部疯狂流窜、如同岩浆般的血丝吞噬,整块玉石变得通红滚烫,紧贴着她的肌肤,发出“滋滋”的微响,仿佛在灼烧!一股庞大到无法想象的沛然之力,如同沉睡万古的火山轰然爆发,猛地从玉坠中喷涌而出!

    “嗡——!”

    一道无法形容的光柱,赤红如血,夹杂着沉凝的碧芒,以柳含烟为中心,轰然冲破厚重的河水,直射向乌云密布的天穹!那光柱炽烈无比,瞬间将周围数丈的河水蒸发、排开,形成一个巨大的、短暂的真空水球!光柱刺破乌云,仿佛连漆黑的夜空都被烫出了一个洞!

    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席卷了柳含烟残存的意识。那不是肉体的痛楚,而是灵魂被硬生生撕裂、改造、重塑的极致痛楚!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在这狂暴的红光中寸寸瓦解,化为齑粉,又在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下强行重组!骨骼在嗡鸣,血肉在消融又凝聚,皮肤寸寸龟裂,又被一种温润又坚硬的光泽覆盖……

    红光持续了不知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已过千年。当那刺目的光芒终于敛去,被排开的河水如同崩塌的山峦,轰然回涌、合拢。黑暗与冰冷重新主宰了河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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