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的自治同盟也没闲着。
督抚陈仲、副督抚梁议朝、全伏江三人,正忙一件大事,对西南土司改土归流!
他们受够了那些桀骜不驯、动不动就闹事的土司。
陈仲的天雄军当年在西南驻守,没少被土司的冷箭坑;梁议朝的根基原本虽然在西北,但也深知羁縻之地的隐患;全伏江的白江军在西南也深受其扰,知道地方不稳,军粮都征不上来。
三人一合计: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必须把朝廷当年没干完、也没干好的活,给干了!把那些土司老爷们的权柄收回来,派流官,编户籍,征赋税,把西南真正捏在自己手里!
这命令一下,西南顿时炸了锅。
大大小小的土司岂肯束手就擒,一时间,山岭之间烽烟再起,喊杀震天。
自治同盟的军队挥舞着刀枪,与依托地利、悍勇凶蛮的土司兵展开了血腥的拉锯战。
这仗,不是一两天能打完的,注定要流够血,才能换来真正的安宁。
而在严星楚治下的北境,半月后一场盛大的葬礼,拉开了接下来休养生息、埋头发展的序幕。
地点选在了归宁城。
一座新建的英烈祠庄严肃穆,里面供奉着一个个小小的骨灰瓮。
最前方,最显眼的位置,并排放着两个:一个是鹰扬军经略使皇甫密;另一个是虎口关守将崔勇。
他们都是在这场席卷一切的瘟疫中,倒下的鹰扬军高级将领。
葬礼的规格极高。
严星楚率领鹰扬军所有能抽身的高级将领、文官全部到场。
归宁城内外,白幡招展,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前来吊唁的宾客,分量之重,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最先赶到的是红印城军侯系现任魁首,白袍军帅谢至安。
他一身素缟,风尘仆仆,脸上刻着深沉的悲痛和难以掩饰的怒火。
皇甫密对他而言,不仅是军侯系上一代的旗帜,更是他的好友。
谢至安走到皇甫密的灵位前,深深三拜,一言不发。
紧接着,西夏太后吴砚卿的特使也到了。
魏若白代表西夏朝廷和吴太后,前来致哀。
魏若白神情肃穆,礼数周全,但眼神深处带着审视。
他既是来吊唁,也是来观察严星楚的现状和北境的虚实。
随后抵达的重量级人物,让严星楚都有些意外。
西南自治同盟督抚,陈仲!
这位同样出身军侯系世家的天雄军帅,竟亲自来了!
他虽在西南搞自治,但骨子里那份军侯系的情谊和对皇甫密这位前任魁首的敬重,并未磨灭。
他与谢至安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看到了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天狼军也派来了使者,是天狼军的右同知,带来了天狼军军帅赵南风和王之兴沉痛的哀悼和丰厚的奠仪。
就在众人以为宾客已至时,城外却起了骚动。
一队打着大夏旗号的马车被鹰扬军的卫队拦在了归宁城门外。
卫队长声音冷硬:“奉严帅令!归宁城戒严,无帅府手令或身份勘合,任何人不得入内!请贵使出示凭证!”
马车帘幕掀开,露出曹永吉那张清癯而严肃的面容。
他身着大夏官服,气度沉凝:“老夫曹永吉,奉陛下之命,特来吊唁故大夏开国侯皇甫密!此乃印信!”
卫队长验看过印信,眉头却皱得更紧:“曹大人,印信无误。然帅府并未收到使节入境通报,亦无明确准入指令。职责所在,恕末将不能放行!请在此稍候,末将即刻派人飞报帅府!”
曹永吉脸上并无愠色,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无奈。
他深知此行敏感,也料到会有阻碍。
他微微颔首,放下车帘,端坐车内,闭目养神,仿佛被拦在城外只是寻常等待。
那份属于大夏大员的气度,让周围鹰扬军士兵也不由得心生几分凛然。
消息飞速传入帅府。
严星楚、谢至安、陈仲等人闻讯,面色各异。
“曹永吉?夏明澄派他来?”谢至安冷哼一声,“黄鼠狼给鸡拜年!”
陈仲也皱眉道:“夏明澄倒是会挑时候,派了个最难缠也最‘名正言顺’的人来。曹永吉清名在外,又是先帝重臣,与皇甫兄确有旧谊。拦着不放,于礼不合,恐落人口实;放进来了,又等于承认他大夏使节的身份,让夏明澄脸上贴金。”
严星楚沉默片刻,眼神锐利:“放他进来。理由么……曹永吉以私人故交身份,前来吊唁故友皇甫密侯。我们敬重的是皇甫侯爷,也敬重一份故人之情。至于他那大夏使节的身份……让他自己看着办。”
他巧妙地划定了界限,只认私谊,不认国使。
命令下达,城门开启。
曹永吉的马车缓缓驶入归宁城。
他下车时,神色如常,仿佛刚才的阻拦并未发生,只是仔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才在鹰扬军士兵的“护送”下,走向英烈祠。
灵堂内,气氛因曹永吉的到来而更加微妙。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他无视那些复杂的目光,径直走到皇甫密灵位前,一丝不苟地行了大礼,庄重肃穆。
礼毕起身,他目光平静扫视众人,声音清晰沉稳:“诸位不必惊疑。皇甫密侯,乃大夏世袭罔替之开国侯,国之柱石!老夫与密侯,昔日同朝为官,相交甚笃。今日,老曹以故友身份,前来吊唁一位值得敬重的老朋友,此乃私谊,有何不可?”
严星楚上前一步,代表主人回应,语气同样平静:“曹大人重情重义,远道而来,只为故友送行,此情可感。星楚谢过曹尚书这份心意。请入席。”
他刻意强调了“故友”、“私谊”,将曹永吉的身份牢牢钉在“私人吊唁”上,绝口不提其东夏官身。
曹永吉深深看了严星楚一眼,没有反驳,依言入座。
他知道,严星楚给出的台阶,已是底线。
然而,政治表演并未结束。
就在主祭官准备宣读祭文时,魏若白代表西夏,朗声宣布追赠皇甫密为“大夏忠勇密王”!
几乎同时,曹永吉也肃然开口,代表东夏追赠皇甫密为“大夏忠义密王”!
灵堂内死寂一片,针落可闻。
西夏与东夏,竟在皇甫密的灵前,上演了一场“正统”加封的荒诞戏码!这哪里是追封,分明是借尸骨争名分!
谢至安脸色铁青,严星楚眼神冰冷如刀,陈仲面露讥诮。
魏若白和曹永吉则各自垂目,仿佛刚才的闹剧与己无关。
冗长压抑的仪式终于接近尾声。
主祭官高喊:“礼毕——”
众人心中都松了口气。
就在此时!
灵堂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跑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士兵的呵斥和焦急的通禀声!
“报——!黑云关急报!陈漆将军亲至!护送……护送一人!”
话音未落,灵堂外两个身影踉跄着冲了进来!
当先一人,正是黑云关守将陈漆!
他一身风尘,甲胄染尘,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痛。
他身后,拦着一个少年!
那少年约莫十五六岁,身材瘦削,一身破旧不堪的粗布衣裳沾满泥污和暗褐色的血渍,头发乱糟糟地粘结在一起,脸上脏污得几乎看不清五官,嘴唇干裂出血。
唯有一双眼睛,在污垢的掩盖下,亮得惊人,燃烧着悲痛、急切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倔强。
“爹……爹!”少年一眼就锁定了灵堂前方那最显眼的牌位——“大夏皇甫公讳密之灵位”!
一声嘶哑到几乎失声、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挤出来的呼喊,带着滔天的委屈、难以置信的绝望和刻骨的悲痛,瞬间撕裂了灵堂内的平静!
“辉儿?”谢至安猛地站起,失声惊呼,带倒了身后的椅子,脸上是极致的震惊与狂涌而出的心痛!
“皇甫辉!”严星楚瞳孔剧震,脱口而出!
他万万没想到,皇甫密失踪多日的独子,竟会在此时,以这种方式,出现在父亲的葬礼上!
而且还是由黑云关的陈漆亲自护送而来!
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骇然和难以置信!
皇甫辉!回来了!
少年皇甫辉在喊出那一声后,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心力,身体剧烈一晃,直接软倒在陈漆怀中,昏死过去。
“快!救人!”严星楚最先反应过来,厉声喝道,一个箭步冲上前,从陈漆手中小心地接过昏迷的少年。
入手只觉轻飘飘的,仿佛没有重量,那瘦骨嶙峋的触感让严星楚心头狠狠一揪。
史平等人立刻围上帮忙。
整个灵堂彻底乱了套!
方才的政治角力、虚伪追封,在这突如其来的、带着血与风尘的亲情冲击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昏迷的、瘦弱不堪的少年身上。
皇甫密唯一的血脉……回来了!
以这样一种令人心碎的方式!
葬礼在巨大的震惊和混乱中草草收场。
归宁城帅府深处,一间温暖而安静的房间内。
洛青依亲自为昏迷的皇甫辉诊脉、施针、清理伤口。
严星楚、谢至安、陈仲、田进、陈漆等人守在外间,气氛凝重而焦灼。
良久,洛青依才疲惫地走出来,对众人道:“他身上有多处新旧外伤,所幸未伤及筋骨脏腑,但长期饥寒劳顿,透支太过。眼下暂无性命之忧,但需静养调补,何时能醒,要看他的意志和造化。”
众人闻言,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但看着洛青依凝重的脸色,心依旧沉甸甸的。
“陈将军,怎么回事?辉儿怎么会到黑云关?”谢至安迫不及待地问,语气带着心痛。
陈漆脸上还带着赶路的风霜和悲痛,声音沙哑地回禀:“回谢帅、严帅、陈督抚。就在五天前,关城哨卡发现一个形迹可疑的少年在关外徘徊,浑身是伤,饿得几乎走不动路,口口声声说要找……找他爹,皇甫密!
守关兄弟觉得非同小可,立刻报给末将。
末将亲自去查看,那少年虽然形容大变,脏污不堪,但眉宇间依稀还有密侯的样子。尤其是他报出皇甫辉时,末将当时……当时心都快跳出来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