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方才确是爱才心切,思虑不周了。
老上司张全作为鹰扬军左同知,一直以来勤勤恳恳主持民政,劳苦功高。若突然空降一个长史总揽其权,确实不妥,也寒了老臣之心。
洛天术能想到此节,这份清醒和顾全大局,更让他刮目相看。
他眼中赞赏之色更浓,沉吟片刻,朗声道:“是我思虑不周了!”他转向史平,“传令!”
“擢升洛天术为鹰扬军节度使府‘同知参议’,辅佐左同知张全大人,专司统筹北境三关三城之赋税厘定、水利兴修、平阜复建及吏治监察事!原税司、河工筹划等,皆由其具体负责,直接向张全大人与帅府呈报!”
“即刻组建‘监察特派组’,由洛参议统领,其属员选任刚正敢言之士充任,授予巡查、直奏之权,专司吏治!洛参议有权对涉案吏员先行停职查问,再报张全大人及帅府定夺!”
严星楚接着道:“在张全大人主持、洛参议具体操持下,会同陶玖、徐端和、朱威等人,半月内拿出《北境税则简明录》草案及平阜城复建、万安渠兴修之详细章程!所需钱粮人力,帅府优先调拨!”
同知参议,位在张全之下,却赋予实权,专管要害部门,并握有独立的监察权!
这既给了洛天术施展才华的舞台,又尊重了张全的地位,平衡了各方关系。
洛天术这次没有推辞,他撩起衣袍,郑重行礼:“洛天术,领命!定当竭尽所能,不负侯爷信任!”
严星楚亲自将他扶起,笑道:“好!天术,这副担子也不轻!好好干,与张全大人同心协力,把咱们北境的后院,打理得固若金汤!”
他转头看向妻子,洛青依眼中满是欣慰与骄傲,悄悄对他点了点头。
严星楚心中畅快,举杯道:“来,为天术履新,也为咱们北境的好日子,满饮此杯!”
家宴的温情与未来的雄心交织。
一个务实而清醒的内政干才,在严星楚的知人善任和洛天术的自知谦逊下,找到了最合适的位置,开始为北境的根基注入坚实的力量。
严星楚在洛东关又待了五天,然后就回到了隆济城。
帅府里。
此时他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铺满军报的桌面。
关襄方向最新的战报显示,魏若白已稳固防线,曹永吉龟缩井口谷,陈彦也回到了青石堡暂无动静。
但秦昌那一万汉川军,却如同泥牛入海,杳无音讯!
“史平!”严星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关襄那边,魏若白处,还没有秦昌的消息?”
史平躬身,脸色同样凝重:“回大帅,八百里加急问过了。魏若白回信,自安靖城补给后,秦昌部便未曾抵达关襄城下,也未曾与京营取得任何联系。沿途我方哨卡,均未发现其大军踪迹。”
“一万多人!带着三十门炮!还有辎重车队!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严星楚站起身,走到巨大的北境地图前,目光扫视着安靖城通往关襄的几条主要路线,“不可能!除非他钻进了地底!加派人手,扩大搜索范围!安靖城东北、西北方向,所有可能通往井口谷或青石堡的隐秘路径,给我一寸寸地搜!”
“是!”史平领命,立刻转身安排。
严星楚盯着地图上安靖城的位置,心中疑窦丛生。
秦昌这小子,拿了火炮粮草,不去关襄打陈彦,他能去哪里?莫非……他真敢绕过所有势力,直接去捅陈彦的老巢青石堡?
可那无异于自投罗网!
还是说……这小子另有所图?一股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他。
与此同时,安靖城东北方向,莽莽苍苍的原始山林深处。
“他娘的!这鬼地方到底是哪?”秦昌一脚踢开挡路的藤蔓,烦躁地抹了把脸上的汗水、露水和不知名的飞虫尸体。
他出身西南,自诩翻山越岭如履平地,可眼前这片连绵不绝、遮天蔽日的原始老林,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十天前,他意气风发地带着一万精锐汉川军,三十门崭新的火炮,满载粮草辎重,从安靖城出发。
为了避开可能的耳目,他毅然选择了东北方向的一条人迹罕至的偏僻山路。
他自信满满,认为凭借西南山地兵的韧性和对地形的熟悉,翻过几座山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青石堡的侧翼,给陈彦来个狠的。
然而,现实给了他当头一棒。
这片位于平阜城东南方向百里、距离青石堡直线距离也不到百里的群山,远比他想象的古老、险恶和……巨大。
参天的古木纠缠着粗壮的藤蔓,将天空遮蔽得只剩下斑驳的光点。
根本没有路,只有兽径,和进山后不久抓的一个自称熟悉北境山林的猎户,凭着模糊记忆摸索的方向。
第一天,队伍还能保持基本的队形,只是行进缓慢。
第二天,第二天,麻烦开始接踵而至。
第三天,陡峭的崖壁需要士兵用绳索攀援,沉重的火炮和粮车成了巨大的负担,拆卸、运输、组装,耗费了惊人的时间和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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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士兵们开始疲惫,抱怨声在密林中低低回响。
第五天,更要命的是,他们似乎……迷路了。
“将军,这……这好像不是我们昨天走过的山坳……”猎户向导看着眼前几乎一模一样的参天巨木和藤蔓,额头冒汗,声音发虚。
“废物!”秦昌怒骂一声,却也无可奈何。
指南针在这里似乎受到了某种干扰,指向飘忽不定。
抬头望去,除了树冠还是树冠,根本无法辨明星辰定位。
他们像一群无头苍蝇,在绿色的迷宫里打转。
接下来……情况愈发糟糕。山势更加陡峭,密林更加幽深。
蚊虫毒蛇肆虐,士兵们休息不好,精神高度紧张,不少人被叮咬得浑身红肿。
好在,山林也提供了“补给”。
斥候们射杀了不少野鹿、野猪,甚至还有倒霉的黑熊。
篝火上烤着滋滋冒油的野味,浓郁的肉香暂时驱散了疲惫和沮丧。
“娘的,当不成开国功臣,至少没当饿死鬼!”一个老兵啃着鹿腿,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引来周围一片哄笑。
秦昌也撕扯着一块熊肉,油脂糊了满脸,眼神却是凶狠。
山林里的憋屈和迷路的烦躁,在他胸中积压成一股越来越旺盛的邪火。
他需要发泄,需要一个目标!
青石堡的影像在他脑海中越来越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坏的渴望——管他娘的是谁,只要撞上老子,非打他个稀巴烂不可!
又是一天黄昏,就在士兵们几乎要被这无尽的绿色逼疯时,前方探路的斥候连滚带爬地冲了回来,脸上带着狂喜和难以置信:“将军!将军!山……山那边!有城!好大一座城!”
“什么!”秦昌猛地跳起来,推开挡路的士兵,几步冲到一处稍高的岩石上。
他拨开茂密的枝叶,极目远眺。
只见山峦豁然开朗,一片相对平坦的谷地出现在脚下。
一条不算宽阔的河流蜿蜒流过。在河流北岸,依山傍水,矗立着一座城池!
城头飘扬的旗帜虽然看不清图案,但绝非鹰扬军的玄鹰旗,也非西夏旗,更不是东夏旗!
“哈哈哈!天无绝人之路!”秦昌放声狂笑,连日来的憋闷一扫而空,眼中只剩下嗜血的兴奋,“管他娘的是谁的地盘!撞到老子刀口上,算他倒霉!传令!全军休整一夜,明早天一亮,给老子拿下这座城!”
次日清晨,鲁阳城。
这座当年东夏割让给东牟的三座城池之一,此刻在初升的阳光中,显得宁静而……慵懒。
由于它特殊的地理位置。
东南是东牟水师驻地青州港,北面是东牟控制的东海关,西北是东牟占据的云台城,西南是陈彦坐镇的青石堡,西面唯一不属于东牟的隆济城又有严星楚的重兵把守。
鲁阳城自落入东牟手中后,从未经受过任何战火的洗礼,甚至连像样的军事威胁都没有。
在守城将领元朴看来,鲁阳城就是东牟在东海关最安全的堡垒。
城防也只是象征性的修修补补。
守军名义上有八千,实际能拉出来操练的不足五千,且多是本地招募的卫戍兵,战斗力堪忧。
日常无非是盘查一下往来商旅,维持城内治安。
元朴最大的烦恼,是青州港那边送来的海鱼不够新鲜,以及东海关守将总想克扣他的粮饷。
城头上,几个值夜的士兵打着哈欠,抱着长矛,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听说了吗?太子殿下又向国内征兵了……”
“管他呢,天塌下来有青石堡顶着,有青州港的水师看着,还有东海关的大军,咱们鲁阳啊,就是个享福的地儿!”
“就是,你看这太阳,多暖和……”
话音未落,一阵沉闷的、如同滚雷般的声音从西面的山林方向隐隐传来。
“嗯。打雷了?这晴空万里的……”一个士兵疑惑地抬头望天。
紧接着,雷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密!不是雷声!是……炮声!
轰!轰!轰!轰!
十几团黑影带着凄厉的呼啸,狠狠地砸在了鲁阳城那并不算高大的西城墙上!
砖石碎裂,烟尘弥漫!
一枚炮弹甚至直接命中了城门楼的一角,木屑横飞!
“敌袭——!”凄厉的警报终于划破了鲁阳城的宁静,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
城下的密林中,如同潮水般涌出了密密麻麻的士兵!
他们穿着统一的汉川军制式皮甲,虽然个个灰头土脸,衣衫被荆棘划破,但眼神却如同饿狼般凶狠,憋了十几天的怒火和杀气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秦昌站在一处高坡上,看着城头瞬间陷入的混乱,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笑容:“给老子轰!集中火力轰城门!步兵准备!城破之后,鸡犬不留!”
他根本不在乎这是哪里,不在乎守军是谁,他只想发泄,只想用胜利来洗刷在山林里迷路的耻辱!
三十门火炮再次发出怒吼!
这次的目标,全部集中在了那扇包铁的木制城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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