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皇姑气色尚可,小表妹亦健康可爱,拓跋晃心中甚慰。
家宴后之,他正欲起身告辞回宫处理政务,却听拓跋月抱着小葭月,笑着对太子妃郁久闾恩道:
“你瞧这小妮子,见了你便笑个不停,小手还抓着你衣襟不放,看来是极喜欢你这个姊姊呢。”拓跋月语气亲昵,带着产后的些许慵懒,却更显真诚,“宫中规矩多,你平日也难得松快。不如就在我这儿小住两日?也陪我说说话,顺便帮我看顾这妮子,如何?”
她说着,又转向拓跋晃,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太子,姑姑向你借太子妃两日,你可舍得?保证给你送回去。”
恰在此时,小葭月发出咿呀一声,似乎真的在附和母亲的话,惹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郁久闾恩原本就觉得这孩子灵秀可爱,此刻见拓跋月一片热忱,不由为之所动,眼中也染上了期盼之意。她回转眸子,侧过身看太子。
拓跋晃微微一怔,他觉得有些突然,但并未多想,只当是妇人之间的亲近,便爽朗一笑:“皇姑说哪里话,太子妃能得您和小郡主喜欢,是她的福气。既如此,你便留下陪皇姐两日也好,宫中事务,我自会处理。”
“谢殿下。”郁久闾恩脸上泛起红晕,欣喜地应下。
于是,太子起驾回宫,司马金龙与源姬辰也告辞离去,府中渐渐安静下来。
沮渠上元自觉地退回自己房中,霍晴岚则因司马金龙之前的警示,警惕地安排着府中护卫,尤其注重饮食安全。
翌日,阳光透过窗棂洒入内室,拓跋月屏退了左右乳媪侍从,只留郁久闾恩在房中逗弄小葭月。室内安宁,只有婴儿偶尔的咿呀声。
拓跋月靠在隐囊上,看着太子妃的温柔侧脸,忽然轻声道:“阿恩,你过来。”
郁久闾恩依言走近榻边。
但见,拓跋月从枕下取出一个细长的、用蜀锦包裹的卷轴,神色变得郑重起来。
卷轴递到郁久闾恩手中。
“这是……”郁久闾恩疑惑地接过,触手只觉得那蜀锦织纹精细、花型饱满。
“打开看看。”拓跋月目光沉静,示意她。
郁久闾恩小心翼翼地解开系带,缓缓展开卷轴。
只见上面用工整端丽的楷书写着数行字,开首便是“太后懿旨”四个字!
她心中猛地一跳,急忙向下看去。
懿旨内容并不长,却字字千钧。
先是追述大魏立国以来“母死子贵”之旧制其由来与初衷,随即笔锋一转,直言“此制虽事出有因,然究其根本,未免残忍无道,有违天和人伦。皇子贵重,然生母何辜?岂能以子贵而必杀其母?”
旋后,懿旨中又说,而今大魏国势日隆,皇权稳固,已非立国之初那般,需行此酷烈手段以防外戚专权。
最后,懿旨恳请皇帝“体察天心,念及人伦,废除此陈规旧制,使后宫嫔妃得以保全性命,太子妃、诸王妃等,皆能母子俱全,享天伦之乐”。
落款处,赫然盖着窦太后的宝玺!
刹那间,郁久闾恩捧着懿旨的手,开始剧烈颤抖。
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她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拓跋月,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这竟是一道请求皇帝废除“母死子贵”制度的太后懿旨!
而这,正是她当年绝望之下,曾向拓跋月哀求之事。
拓跋月看着泪流满面的太子妃,轻叹了口气,拉她坐下,低声道:“当年你求我,我并非不愿帮你,只是此事关乎祖制,千难万难,我毫无把握,不敢轻易许诺于你,怕最终让你空欢喜一场。”
她顿了顿,目光愈发慈怜:“但你的话,我一直记在心里。思来想去,满朝文武,能在此事上说得上话,且可能让至尊细加斟酌之人,唯有窦太后。”
于是,在代理国政期间,拓跋月数次入宫向窦太后请安,侍奉于前。
拓跋月并未直接提及太子妃之事,而是旁敲侧击,与太后聊起古今后宫旧事,渐渐引到“母死子贵”之制上。
她发现,窦太后对此事,竟也有着难以言说的心结。
一次深谈中,窦太后屏退左右,对拓跋月吐露了心声:“月儿,你可知,哀家能位居太后,并非因诞育之功,实是因陛下生母……已按旧制赐死。哀家不过是&被先帝选为继后,又蒙陛下孝养。”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苍凉:“这些年来,表面风光,背后却未必无人指指点点,说哀家是占了她人的便宜,才得了这太后尊荣……竟无人记得,哀家处理宫务,抚育陛下,乃至如今为你至尊分忧,这些年……难道就毫无寸功于国吗?”
话语中,竟有几分哽咽。
拓跋月深知,窦太后虽非至尊生母,但自其幼时便悉心照料,母子感情甚笃。
且太后为人宽厚明理,不仅稳定后宫,还在柔然侵犯平城时,临危不俱,力挽狂澜。
那些闲言碎语,无疑是对她的否定与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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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太后拭了拭眼角,继续道:“这制度,本就残忍。当年至尊生母……唉,如今想来,仍是心痛。它让帝王背负弑母之名,让皇子甫一出生便失去阿母,更让后宫人人自危,何尝有利于国家稳定?你说得对,如今大魏非比往昔,确已无必要固守此等陋习了。”
时值窦太后喜得重孙拓跋濬,正心怀宽慰。
心知窦太后本就否定“母死子贵”之制,拓跋月忙看准时机,从旁劝说。
她说,太子妃若因此制而死,必令太子与太孙哀痛不已,恐会伤及父子之情,甚至动摇国家根本。天时人情俱在,太后终被说动……
听完拓跋月的叙述,郁久闾恩早已泣不成声。
她没想到,当年武威公虽一时未应她所求,却一直将此记挂于心,并为她谋划了这么久,还说动了深居后宫的窦太后!
这等心思、勇气已是不易,何况她还要冒着忤逆皇帝的风险……
“姑姑……我……我……”她激动得语无伦次,猛地扑过去,紧紧抱住拓跋月,泪水浸湿她的衣襟,“谢谢您……谢谢您……我真的……不知该如何报答您……”
拓跋月轻拍着她的背,像安抚一个孩子,柔声道:“不必谢我。真要谢,就谢窦太后深明大义,肯为你、为后宫众多女子鸣不平。也要谢你自己,当日肯将性命相托。”
她扶起泪眼婆娑的太子妃,为她擦去眼泪,神色变得严肃:“阿恩,这道懿旨,是我能为你做的唯一的事了。但最终能否成事,还得看至尊心意。倘若事成,你须深记,那个位置不好坐。”
那个位置,自然是说后位,二人都心照不宣。
她握紧郁久闾恩的手,语重心长:“先不说日后,只说眼前。眼前,太子殿下乃国之储贰,未来的一国之君。他肩上担子重,治国理政,难免艰辛困顿,有时或许还会烦躁郁结。
“你身为他的正妃,他最亲近之人,日后要更加体恤他,包容他,尽心尽力帮扶他,做他的贤内助,让他无后顾之忧。
“这,便是对我、对太后最好的报答了。你可明白?”
郁久闾恩重重地点头,眼中泪水未干,却已笃然有光:“阿恩明白!姑姑教诲,阿恩永世不忘!日后定当竭尽全力,辅佐殿下,绝不负姑姑活命之恩!”
她将那道懿旨紧紧抱在怀里,好似抱着稀世珍宝。
见她欢喜如此,拓跋月也欣慰一笑。
窗外,日光滤过绿荫,倾洒在二人身上,也洒在酣睡的小葭月脸上,静谧而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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