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兴旺背后,是一代代人对责任的坚守,是无数个日夜的辛劳付出,是对家族精神的传承,像南堤的梨树,深深扎根在土地里,默默结果,不求回报,只盼着果实能填饱路人的肚子。
二伯悟出“西里”,便西去定居。
他本是个秀才,写得一手好字,笔尖在纸上流淌时,像春蚕啃食桑叶,沙沙作响,墨迹在纸上晕开的范围都恰到好处,不多一分,不少一寸。
他曾在县里的书院当先生,教过的学生遍布四方,都说他的板书是“行走的字帖”,下课了都舍不得擦,有人偷偷用薄纸拓下来临摹。
西去时,他带着一箱书,都是手抄本,用布包了三层,怕被雨水打湿。
每本书的扉页上,都写着“学无止境”四个字,字迹遒劲有力,笔画像利剑,能刺破纸背。
可惜早早就去世了,据说是积劳成疾,为了给学生编教材,熬夜熬坏了身子。
在一个秋天,枫叶红透的时候,他咳着血离开的,临终前还在批改学生的作业,红笔在纸上划过,像一道道生命的印记,最后一笔拖得很长,像条未完成的路。
二娘改嫁后,再也没脸回陈家看上一眼,算是彻底与陈家脱离了关系,或许是觉得辜负了二伯的期望。
二伯也留下一子一女,他儿子只会耍嘴皮子,做人做事没什么大出息,靠在集市上摆摊算卦为生,却总把“诚信”挂在嘴边,从不算假卦。
有人想多给钱求个好兆头,他却说:“命数在己,不在卦象。我只说实言,多一分钱也不要,昧良心的钱花着烧心。”
他的卦摊旁总放着本《论语》,线都磨断了,用绳子重新装订过,闲时就翻几页,看得入神,嘴角还会不自觉地动,像在跟孔子对话。
但二伯的女儿却操持出一个大富大贵之家。
她从小跟着母亲纺线织布,练就了敏锐的眼光,能从棉絮的色泽判断出布料的好坏,还没纺就知道织出的布会是什么手感。
她鼓动丈夫早早涉足木材生意,亲自去深山选木,能通过树皮的纹路判断木材的质地,哪个年轮里藏着风雨,哪个树结里裹着阳光,她都一清二楚。
她成为索溪河边最先富裕起来的人,却从不铺张,家里的桌椅还是二伯留下的旧物,只是被擦拭得发亮,能映出人影。
她常说:“富不富,看心术。心术正,钱才留得住,像井水,取之不尽;心术歪,钱来得快,去得也快,像洪水,会冲毁家园。”
用智慧与胆识为家族添彩,像西堤的李子树,在贫瘠的土地上也能结出甜果,果肉里藏着阳光的味道,能驱散吃果人的疲惫。
三伯悟出“北逃”,却没悟出“北逃也是另一种坚守”,带着三娘去了山西。
三伯年轻时学过打铁,打的镰刀锋利耐用,能一刀割断五根麦穗,刀刃闪着青光,像藏着月光,割麦时不会粘麦芒,效率比别人的快一倍。
他北逃时,背着铁匠炉,一路给人打农具换取盘缠,他打的锄头,锄刃角度刚刚好,既能深耕又不费力气,农民们都说:“陈师傅的锄头,能多打三斗粮,使着顺劲,像胳膊长在了锄头上。”
结果三伯最终因病早逝,没有留下后人。
据说是在一个春天,地里的麦子刚返青,他咳着血离开的,临终前还在给一把锄头淬火,火苗舔着铁器,发出“滋滋”的声响,像在为他送行,最后淬火完成,他用布擦了擦锄头,露出寒光,才闭上眼,仿佛完成了最后的使命。
三娘改嫁后,也没有产子。
三娘是各位婶娘中最能干的,蒸的馒头雪白松软,咬一口能拉出丝,麦香在嘴里久久不散;酿的米酒醇香甘甜,醉了不打头,第二天醒来神清气爽。
家父最看重能干之人,多次请她来我家共享天伦之乐。
马车来接时,她总会带上自己做的酱菜,玻璃瓶里的酱菜色泽鲜亮,咸淡适中,上面还浮着层清亮的香油,能香一条街。
我们几兄妹与她亲如一家,从她那里学到了不少干活的本事,比如纳鞋底要先搓好麻绳,麻线要选晴天晒过的,有韧劲;每寸布面要纳八针,针脚均匀才能耐磨,走再多的路也不会磨破;比如腌萝卜要选霜降后的白萝卜,糖分足,晒得半干再腌,才会脆爽,咬一口能听到“咔嚓”声。
也感受到了她身上那份对生活的热忱,像北堤的桃树,即使在寒冷的北方也能开花结果,用坚韧书写着生命的顽强,花瓣上的雪融化后,更显娇艳。
东堤的杏子树,关联着五叔。
五叔是个石匠,擅长雕刻石碑,字刻得方正有力,笔画间透着风骨,像东堤的杏子,刚中带柔,果肉甜,果核硬。
他悟出的“东杏”,其实是“东幸”,意为东边的幸运要靠自己打拼,像杏子结果,要经春风、沐夏雨、历秋霜,少一样都结不出好果。
五叔年轻时去了东边的矿山,开采玉石。
他能从一堆石头中认出璞玉,像识别杏子的成熟度一样准,他说:“好玉藏在丑石里,就像好孩子藏在淘气包的壳里,要用心看,用眼不行,得用手摸,用心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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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遇到矿难,矿井塌方,被困在井下三天三夜,靠喝积水、嚼树皮活了下来。
水是岩壁渗下的,带着铁锈味;树皮是矿道里生长的不知名小树的,苦涩得能让人掉眼泪。
出来后,他第一件事就是把开采的玉石雕刻成摆件,上面刻着陈家的家训:“勤、诚、韧”,每个字都刻得很深,摸上去能感觉到明显的凹陷。
他说:“命是自己的,也是家族的,不能轻易丢。丢了命,就丢了传承的接力棒,前面的人跑得再远,后面没人接,也白搭。”
后来他带着开采的玉石回来,雕刻成摆件,送给每个侄子侄女,说:“走到哪,都别忘了根。根是翅膀,不是枷锁,能带着你飞,却不会让你迷失方向。”
东堤的杏子熟了的时候,金黄中带点红晕,像五叔刻的玉石,温润而有力量,藏着阳光的味道,咬一口,汁水能溅满脸庞,甜中带点酸,像人生的滋味。
如今,站在南堤上,望着四堤的果树在风中摇曳,叶片翻动的声音像首古老的歌谣,旋律里有爷爷的咳嗽声,有大伯的刨木声,有二伯的教书声,有三伯的打铁声,还有五叔的凿石声。
我忽然明白,“东杏南梨西李北桃”不只是果树,更是家族的四种精神:东杏的幸运靠打拼,像五叔在矿山的坚守,一锤一凿凿出未来;南梨的离别是责任,像大伯对家园的守护,一刨一凿筑牢根基;西李的迁徙需智慧,像二伯女儿的经商之道,一针一线织就前程;北桃的坚守要勇气,像三伯打铁的执着,一锤一火淬炼人生。
爷爷种下的不只是树,是家族的未来,是穿越时光的灯塔,灯光是先辈的目光,指引着每个陈家后人在时代的浪潮中,找到自己的方向,像豆腐堰的水,无论流向何方,都记得源头,记得堰底的鹅卵石,记得堤岸的花草。
风又起,吹落一片梨叶,落在我的掌心。
叶脉清晰,像一张地图,画着回家的路,弯弯曲曲,却总能回到起点;也画着前行的方向,直直射向远方,通向未知的世界。
我知道,南下的路已经在脚下,像堰水奔向江河,带着家族的故事和使命,带着爷爷的期望,带着父亲的嘱托,带着所有亲人的祝福。
我会像一颗饱满的种子,在南方的土地上扎根、生长,顶住狂风暴雨,耐住干旱贫瘠,结出属于自己的果实。
再把种子带回忧乐沟,种在豆腐堰的堤坝上,让陈家的故事,像这二百四十棵果树一样,生生不息,绵延不绝,让后代子孙能在树荫下乘凉,能吃着果实讲述先辈的故事。
这或许就是忧乐仙子的真正启示:传承不是固守,不是把自己圈在老院子里,守着破旧的家具不肯放手;是带着根去闯荡,把根须伸到更远的地方,吸收新的养分,再把养分带回土壤,让土地更加肥沃,让家族的精神永远年轻,永远充满力量,像春天的第一朵杏花,勇敢地绽放,宣告新的开始,不怕被寒风打落,因为即使落了,也能化作春泥,滋养新的生命。
父亲拍了拍我的肩膀,掌心的老茧蹭着我的衣服,带来熟悉的温暖,像小时候他牵着我走过堰堤的感觉,他的手掌大而有力,能完全包住我的小手,挡住所有的风雨。
“走吧,该动身了。记得,南离不是永别,是为了更好的归来。就像候鸟迁徙,是为了明年春天,带着更丰满的翅膀回来,带回南方的种子,种在北方的土地上。”
他转身走向老屋,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像一根连接过去与未来的线,线的这头是我,那头是爷爷,是所有的先辈。
我知道,这根线永远不会断,因为它系着家族的血脉,系着豆腐堰的水,系着那片生我养我的土地,系着“东杏南梨西李北桃”的故事,系着每个陈家后人心中的责任与担当,系着那份说不清道不明却深入骨髓的使命感。
我最后望了一眼豆腐堰,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晚霞的倒影像一条彩色的绸带,红的像火,黄的像金,紫的像茄,交织在一起,美得让人舍不得眨眼。
四堤的果树在暮色中静默肃立,像四位守护的巨人,东堤的杏树是文臣,捧着书卷;南堤的梨树是武将,握着长枪;西堤的李子树是农夫,扛着锄头;北堤的桃树是工匠,拿着刻刀。
我弯腰捡起那片梨叶,放进贴身的口袋,像是接过了一把钥匙,一把能打开未来大门的钥匙,也是一把能打开记忆大门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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