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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7章 豆腐堰,二十四亩大小的方塘
    巴蜀盆地蒸腾的暑气里,老矮子古铜色的肌肤泛着油亮的光泽,那是无数个日夜与烈日、汗水博弈留下的勋章。

    晨光刚漫过东山梁时,他已抡起十八斤重的青石锤,锤柄是三十年的枣木根,被掌心的汗渍浸成深褐色,握处的包浆亮得能照见人影; 每一次挥锤都带着风声,“咚“地砸在花岗岩上,石屑飞溅如星子,在他肩头落满细密的白霜。

    常年握着石匠锤的手掌布满沟壑,每一道纹路都镌刻着岁月的沧桑——虎口处的老茧厚如铜钱,是无数次锤柄后挫的印记; 指腹的裂纹里嵌着永远洗不净的石粉,阴天会隐隐作痛; 这双手能精准地将钢凿定在毫厘之间,打出的尖窝眼误差不超过半分,却在拿起绣花针般的刻刀时微微发颤,仿佛大地亲手在他掌心写下的劳作史诗。

    小臂虬结的肌肉如同盘根错节的古树,肌腱在皮肤下滑动如暗河,在挥动工具时起伏如汹涌的浪潮; 最粗的那道青筋从腕骨直抵肘弯,是十年前搬运整块门柱石时挣裂的,如今已成了他丈量石料尺寸的天然标尺; 这臂膀能单肩扛起三百斤的料石,走在青石板路上稳如磐石,却会在抚摸堰边初生的芦苇时收敛起所有力道,生怕碰折那脆嫩的茎秆。

    当他挑着石料走过浣衣溪边,扁担在肩头压出深红的印痕,压弯的竹扁担“咯吱“作响,像在哼着古老的号子; 捣衣声总会骤然停歇,青石砧上的棒槌悬在半空,女人们垂眸的瞬间,鬓角滑落的碎发下,藏着对这份生命力最纯粹的赞叹; 她们手中的靛蓝布料在水中浮浮沉沉,木槌落下的节奏不自觉放慢,仿佛要将这劳作的韵律也敲进棉线的经纬里。

    她们指尖揉搓布料的力道不自觉加重,皂角泡沫沾在晒得发红的小臂上,混着汗珠滚进溪水里; 那些被揉皱又展平的布料,恰似她们内心泛起又平复的涟漪——王二婶家的新媳妇会偷偷数他走过时石筐撞击的次数,李婆婆的孙女儿总爱问“何大叔的锤子是不是有魔力“,将对这位健壮汉子的欣赏,悄然织进了每一道细密的针脚里。

    溪边的老妇见状,总会笑着打趣:“这后生的力气,怕是能扛起半边天哩!“

    竹椅上的藤条随着笑声轻轻晃动,她嘴角的皱纹里还沾着清晨的茶沫; 老矮子听到这般夸赞,总会憨厚地挠挠头,后颈的汗珠顺着脊梁骨滑进粗布衫,露出一口被石粉磨得雪亮的白牙,笑着回应:“婶子,我这不过是出些笨力气罢了。“

    可那微微泛红的耳尖,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羞涩与欣喜,像是被夕阳吻过的山尖。

    正值青春盛年的老矮子,却在情感世界里踽踽独行; 闭塞的忧乐沟如同被时光遗忘的角落,沟口的老黄桷树年轮里还卡着民国年间的马掌,媒婆的驴车从不来这山坳深处; 他床头的木箱里藏着半截红绳,是十岁那年和邻村姑娘玩“娶媳妇“游戏时留下的,如今已褪成浅粉,却被他用桑皮纸层层包裹。

    过剩的精力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不断积攒,像是被封印在体内的火焰; 他凿石头时会故意选最硬的花岗岩,抡锤的力道能震得脚下的石板发颤; 扛料石时专挑最陡的山路,喘息声在山谷里撞出层层回声,亟待释放的出口; 直到遇见豆腐堰——这片二十四亩的方塘,像大地睁开的神秘眼眸,岸线方正如棋盘,水深丈余却清澈见底,能看见水底游弋的鲫鱼脊背上的鳞片,接纳着他所有未被言说的渴望。

    春日里,塘边芦苇抽出嫩绿的新芽,笋尖顶着浅褐色的鞘壳,像无数支探出水面的毛笔,在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向他招手; 水芹菜沿着岸线铺成翡翠色的绒毯,紫色的花穗引得粉蝶成群结队而来,翅膀扇动的声音比最细的钢凿划过石面还要轻柔; 清晨的露水顺着苇叶尖坠落,在水面敲出千万个小水晕,如同谁在塘心撒了一把碎银。

    深秋时,枯黄的苇叶在水面投下斑驳的影子,茎秆却依旧挺直如箭,随着水波荡漾,似在诉说着岁月的故事; 野鸭成群结队从北方飞来,在水面划出银色的弧线,傍晚归巢时的嘎嘎声能传到三里外的石场; 水底的淤泥开始释放积攒了一年的养分,水面泛着淡淡的绿藻,散发出潮湿的泥土气息,像是大地在酝酿来年的生机。

    夏日暴雨过后,水面会浮起一层薄薄的水雾,宛如一层轻纱笼罩着整个堰塘,朦胧中透着几分神秘; 水珠从柳树叶尖滚落,在水面砸出密密麻麻的小坑,惊得躲在荷叶下的青蛙蹦跳着逃向塘心; 彩虹常常斜跨堰塘上空,一端搭在老梨树上,另一端坠入水里,仿佛谁在天地间架起了七彩的桥,仿佛是大自然在悄悄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冬日清晨,薄霜为岸边的石头披上银装,倒映在水中,与水底的枯草构成一幅对称的水墨画; 堰边的老柳树落尽了叶子,虬曲的枝干在蓝天下勾勒出苍劲的线条,树洞里住着的松鼠会探出头张望,蓬松的尾巴扫落枝桠上的积雪,雪沫子飘进水里,瞬间融成细小的漩涡; 远处皑皑的山峦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与堰塘的冰面遥相呼应,构成一幅绝美的水墨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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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塘边的老柳树已有两百年树龄,树干需三人合抱,树皮皲裂如老龟的背甲,树心虽已空洞,却仍抽出新枝,垂下万千丝绦; 春风拂过时,柳条轻拂水面,激起细碎的涟漪,仿佛在讲述着这片水域古老的传说——树下的青石板上刻着模糊的字迹,据说是道光年间一位秀才所题,如今只剩下“清鉴“二字尚可辨认,像是在赞叹堰水的清澈如镜。

    偶尔有白鹭掠过水面,翅膀展开足有三尺宽,掠过之处带起细密的水纹,惊起一圈圈涟漪,又迅速归于平静; 它们会停在露出水面的青石上,细长的腿站在水里,一动不动地盯着水底,突然猛地将喙扎进水中,叼起银光闪闪的小鱼,扑棱棱展翅飞向对岸的芦苇丛,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只留下老矮子在岸边静静凝望,他粗糙的手掌抚过柳树的裂纹,能感受到树皮下流动的生命力; 他常常会想,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究竟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故事——那些沉入水底的石磨,那些被水冲刷光滑的陶罐碎片,那些刻在岸边石头上的模糊符号,等待着被发现。

    初涉豆腐堰时,老矮子如同误入深潭的幼兽,在水中笨拙地扑腾; 他从小在旱塬上长大,第一次下水时浑身紧绷如拉满的弓弦,手脚并用却只在原地打转,呛了好几口带着水草味的水; 飞溅的水花沾湿了岸边的野菊花,花瓣上的水珠在阳光下亮晶晶的,惊起几只沉睡的蜻蜓,蓝黑相间的翅膀在他眼前一晃,便消失在芦苇丛中。

    但他骨子里的倔强如同山间磐石,认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 每日鸡鸣时分,当第一缕晨光刺破薄雾,堰边的露水还没干,他已跃入水中,冰冷的水激得他浑身一颤,却咬着牙往对岸游; 暮色四合时,堰塘被夕阳染成金红色,他的身影仍在水面与天光之间穿梭,直到看不清岸边的柳树才肯罢休。

    渐渐地,他划动的双臂开始与水流共鸣,肩膀的摆动越来越舒展,每一次摆腿都能感受到水波的托举,像是有双无形的手在推着他前进; 尽管与汪家“鱼猫子“三兄弟灵动如鱼的泳姿相比,他的动作仍显粗犷——汪老大能在水中憋气一袋烟的功夫,汪老二游起来悄无声息如泥鳅,汪老三能踩着水摘到岸边的柳叶,他的动作却带着石匠特有的沉稳,每一下划水都扎实有力。

    但绕堰两圈的坚持,已让他成为这片水域不可忽视的存在; 当他破水而出,水珠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坠落,在阳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滴落在青石板上汇成小小的水洼; 他甩甩头上的水珠,露出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胸膛,汗珠顺着肌肉的线条滑落,那是努力与成长的勋章。

    他在水中的每一次前进,都像是在与自己对话,与命运抗争,探寻着未知的边界; 他会在水中尝试不同的游动方式,模仿青蛙的蹬腿,学野鸭的划水,甚至观察蛇在水面游动的姿态,感受不同姿势下水的阻力变化; 他有时甚至会在水中闭气,聆听水下世界的声音——水草摩擦的沙沙声,鱼儿摆尾的划水声,远处石场传来的隐约锤声,感受那份独特的宁静与神秘。

    他还会留意水中游动的鱼儿,鲫鱼的摆尾轻盈,草鱼的转身沉稳,黑鱼的冲刺迅猛,观察它们摆动尾巴的节奏,试图从中领悟更好的游泳技巧; 他常常想,水是有生命的,它柔软却能穿石,包容却也能咆哮,只要用心去感受,就能与它融为一体,顺着它的力道前进,而不是与之对抗。

    有一次,他在水中闭气时,仿佛听到了水流的低语,那声音轻柔而神秘,像是无数细小的气泡在耳边破裂,又像是远处传来的琴弦振动; 他猛地睁开眼,看见阳光透过水面照进来,形成无数根金色的光柱,细小的浮游生物在光柱中跳舞; 这奇异的体验让他更加坚信这片水域隐藏着无尽的秘密,每次下水都带着几分敬畏与期待。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在水中的动作越来越流畅,曾经的笨拙逐渐被自信与从容取代,每一次划水、每一次摆臂,都像是在与水共舞; 他能准确地判断水流的方向,避开水下的暗礁,甚至能在游动中顺手捡起水底的鹅卵石,那是他送给村里孩子们的礼物。

    老矮子的憨直在豆腐堰化作了独特的生存智慧; 汪家兄弟起初总爱捉弄他,在他游到堰中央时突然从水底冒出来,或是故意朝他泼水; 被水草缠住脚踝时,他没有慌乱挣扎,而是深呼吸让身体放松,慢慢解开缠绕的草茎,从此学会了如何在暗流中保持镇定; 被突然泼来的水花迷了眼,他没有恼火,而是闭上眼睛屏住呼吸,摸索着浮出水面,从此掌握了闭气潜泳的技巧。

    他总说“吃亏是福“,却不知这份豁达让他在不经意间参透了水的奥秘; 每当汪家兄弟在水面上演水下翻花的绝技,他就倚着岸边的老梨树,目光专注地观察,将每个动作的要领默默记在心里——手腕的角度,蹬腿的时机,换气的节奏,都像刻石料一样刻在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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