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醉川跨进联盟总部正厅时,后颈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衣领。
他扶着门框站定,听着身后小九轻缓的脚步声——盲女的指尖始终搭在他衣摆上,像根细细的线牵着彼此。
沈墨寒迎上来的瞬间,他看见她眼底跳动的焦灼,那抹焦色比烛火更烫,烫得他喉间发紧。
"伤得怎样?"沈墨寒的手刚要碰他鬓角的白发,又顿在半空。
她素白的袖口沾着星点血渍,是方才在井底替玄风长老止血时蹭上的。
陆醉川忽然握住她冰凉的手腕,将她的掌心按在自己心口:"心跳稳着呢。"他说得轻松,可掌心里还攥着酒葫芦的碎瓷片,尖锐的茬口扎得血肉生疼——这疼意像根针,挑开他刻意维持的镇定。
案几上的血色纸条还在渗血。
沈墨寒转身取来照魂灯时,陆醉川看见她发间的银簪微微发颤。
那盏青铜灯台是前清钦天监旧物,灯油里浸着四十九种阴草,专照人间邪祟痕迹。
当幽绿的灯焰舔过纸角,陆醉川听见小九倒吸一口气——盲女的红绸突然滑落半寸,露出眼尾暗红的鳞片,"哥哥,纸在抖。"
血字果然在变化。
原本歪扭的"七月十五"渐渐淡化,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暗红,像用刀尖在纸里刻出来的:"欲解封者,当赴北邙山,寻'三界碑',问'守碑人'。"沈墨寒的指尖抵着案几,指节泛白:"这是用生魂血写的,每显一字,就有一道魂火熄灭。"她抬头时,照魂灯的绿光映得她眼尾发青,"方才在井底,那谋士的黑雾里有三千哭嚎,原来都被他炼进了这张纸。"
玄风长老不知何时凑了过来。
这位年近七旬的老者此刻背挺得笔直,灰白的眉毛拧成个结:"三界碑..."他的声音突然发哑,枯瘦的手指抚过纸条,"那是前朝镇国之物,我师父曾说,当年太祖皇帝斩龙定鼎,用这碑镇过天地失衡。
可自光绪三十年之后,再没人见过它。"他突然抓住陆醉川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更要紧的是守碑人——那老东西早该化成灰了!
我十二岁上跟着师父去北邙山,亲眼见他的坟头草长到了腰际!"
陆醉川的拇指摩挲着心口的伤疤。
那道疤是三年前替小九挡阴兵时留下的,此刻正随着心跳发烫,像在提醒他什么。"您说的守碑人,是不是清虚真人?"他开口时,沈墨寒猛地抬头——她记得,去年冬天在旧书摊淘来的《幽冥志》里,确实有"北邙山有隐者,号清虚,能通阴阳"的记载。
玄风长老的手一抖,松开了陆醉川:"你...你怎会知道这个名字?"他的目光扫过沈墨寒怀中的古籍,突然长叹一声,"罢了罢了,你们既然查到这一步,我便直说——要寻三界碑,非清虚不可。
只是..."他顿了顿,枯槁的脸上浮起几分惧色,"那老道士的洞在北邙山最险的鹰嘴崖,十年前我师父想请他出山,走到半道就被山风卷下去三个弟子。"
陆醉川摸出怀里的酒葫芦——这是他仅剩的半块碎片,酒渍还在往下滴。"我去。"他说得轻,像在说"去打壶酒",可沈墨寒知道,他说"我去"时,就没有回头路。
她按住他要收碎片的手:"我和你一起。"
"寒儿。"陆醉川握住她的手,指腹蹭过她腕间那圈淡青的血管——那是她昨夜替小九渡阳气时留下的,"你得留在总部,盯着周天佑的动向。"他转向玄风长老,"劳烦您替我照看小九,她最近鳞片长得太快,怕是要唤醒前世记忆了。"
小九突然拽了拽他的衣摆。
盲女仰起脸,红绸下的眼睛虽看不见,却像能穿透他的皮肉:"哥哥要带酒回来。"她的声音糯糯的,带着点哑,"上次在城隍庙喝的桂花酿,甜。"陆醉川喉结动了动,伸手揉乱她的发顶:"带两坛,你一坛,我一坛。"
北邙山的风比陆醉川想象中更烈。
他裹紧粗布外衣,跟着山民指的小路往上爬,腰间的青铜碎片硌得肋骨生疼——那是出发前玄风长老硬塞给他的,说是"见清虚的信物"。
日头偏西时,他终于在鹰嘴崖的石缝里看见了那座洞。
洞口生着两株老松,松针上凝着白霜,像两柄倒悬的剑。
"进来吧。"声音从洞里飘出来,像敲在古钟上,嗡嗡的带着回音。
陆醉川弯腰钻进去,眼前豁然开朗——洞顶嵌着几十颗夜明珠,把洞内照得亮如白昼。
正中央的蒲团上坐着个白发老道,鹤氅一尘不染,手里的拂尘尾端系着枚铜钱,正是玄风长老说的"守碑人"。
"你比我想得年轻。"清虚真人抬眼,目光像两把刀,"为了那破碑,值得么?"
陆醉川把青铜碎片放在石案上:"周天佑在黑市卖阴兵,上个月山西的村子被屠了,老弱妇孺的魂全被抽走。"他想起井底那三千哭嚎,喉间发腥,"我见过那些孩子的魂,他们攥着糖人不肯散,说等阿娘来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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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虚真人的手指顿在拂尘上。
他沉默片刻,突然笑了:"你们这些后生,总以为自己能扛天。"他拾起青铜碎片,在手里抛了抛,"这碑镇的不是妖魔,是因果。
当年太祖皇帝用它换了百年太平,可知道代价么?"
陆醉川没说话。
他望着老道的眼睛,那里面有星子在转,像口深不见底的井。
"罢了。"清虚真人突然将碎片拍在他掌心,"去古战场遗迹,地下三十丈。"他起身走向洞壁,拂尘扫过之处,石墙上浮现出星图,"记住,碑显时莫碰,等月到天心。"
陆醉川握紧碎片,青铜的凉意顺着掌心往骨头里钻:"您说'回头',可往哪回?"
清虚真人背对着他,声音轻得像风:"往人心最软的地方回。"
当陆醉川带着队伍挖到地下三十丈时,铁锹磕在石头上的声响惊飞了半坡乌鸦。
沈墨寒举着火把凑过去,岩石表面的刻痕让她倒吸一口凉气——那是前朝的军阵图,箭头全部指向正中央的青石板。
"起!"陆醉川喊了一声。
八名精壮汉子扛起撬棍,青石板下的尘土簌簌落着,露出块黑黢黢的石头。
等清理掉千年积尘,众人都屏住了呼吸——那哪是石头,分明是面巨大的石碑,碑面光滑如镜,映出每个人紧绷的脸。
陆醉川伸手触碰碑面的瞬间,指尖传来灼烧般的痛。
红光从碑底腾起,七个血字像活了似的爬出来:"牺牲一人,封印十年"。
洞底突然安静得可怕。
沈墨寒的火把"啪"地掉在地上,火星溅在她绣着缠枝莲的鞋尖。
玄风长老的胡须在发抖,他张了张嘴,又闭上——有些话,说出来就成了刀。
"哥哥。"小九不知何时摸了过来,她的手搭在他背上,带着盲女特有的温度,"碑在哭。"
陆醉川望着碑上的血字,心口的伤疤疼得他几乎站不住。
他想起井底那三千哭嚎,想起山西村子里攥着糖人的小魂灵,想起沈墨寒昨夜替小九渡阳气时,腕间那圈淡青的血管。
洞外的风突然大了。
有人听见山梁上的枯枝"咔"地折断,像谁在暗处磨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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