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夫的梆子声撞碎最后一层暮色时,陆醉川的布鞋已经碾过暗道里的青苔。
他背贴着潮湿的石壁,听着前方传来小九盲杖敲击青石板的轻响——那是他们约定的暗号,三短一长,像极了小时候在醉仙楼听的说书人敲醒木。
"头前三十步有阴钉。"小九的哑语手势从黑暗中递过来,月光透过头顶破损的瓦当漏下来,照见她睫毛上凝着的水珠。
盲女的指尖在空气中划出利落的弧线,玄风派弟子立刻蹲下身,用桃木剑挑开覆着腐叶的地面,果然露出三枚泛着幽蓝的钉子,钉身刻满吸魂咒。
陆醉川摸了摸腰间的酒葫芦,酒液在葫芦里晃出细碎的响。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撞着肋骨,像在敲战鼓。
上回和这邪神使者交手时,他还只能勉强稳住城隍境中期,现在酒葫芦里装的是沈墨寒翻遍十二家老字号酒坊才寻到的"醉魂香",每一滴都浸着百年桂花蜜——足够他催发三次完整的城隍形态,哪怕代价是折损三年阳寿。
"分道。"他压低声音,指节叩了叩石壁上的裂纹。
小九的盲杖在地上点出两横一竖,玄风派弟子立刻分成两队,一队跟着盲女往左边摸去,另一队跟着长老往东边血祭柱方向潜。
陆醉川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突然想起演武场那盏小九的琉璃灯——此刻应该还亮着,在偏殿的窗棂上投下暖黄的光。
暗道尽头的砖缝渗出腥气。
陆醉川停住脚步,喉结动了动——是血的味道,混着腐肉和烧过的符咒。
他解下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口,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烧进丹田,眼前的黑暗突然泛起金光。
城隍法相在识海深处睁开眼,那对鎏金的瞳孔里映出祭坛的轮廓:三根血祭柱像三根锈透的铁柱,柱身上爬满暗红的咒文,柱顶的青铜盆里,凝固的血痂正随着夜风簌簌往下掉。
"来了。"他轻声说。
话音未落,祭坛中央的黑雾突然翻涌。
一个裹着黑氅的身影从中走出,兜帽下的脸半隐在阴影里,右耳坠着枚骨钉,正是上回被他斩落半只袖子的上古邪神使者。
对方的目光扫过陆醉川腰间的酒葫芦,忽然笑了,笑声像碎玻璃擦过瓷碗:"陆跑堂,你以为多喝两坛酒就能翻天?
上回是我大意,这回......"
"上回你也说大意。"陆醉川打断他。
他的手指抚过怀里的断刀,刀身缠着的红布被酒气浸透,"你该记住,城隍眼里没有'大意'二字。"
邪神使者的瞳孔骤缩。
他突然抬手,掌心凝聚起一团黑焰,黑焰里传来婴儿的啼哭——是拿一百个未足月的胎儿祭出来的邪火。
火焰化作巨龙扑来,龙鳞上的每道纹路都渗着黑血,腥风刮得陆醉川的衣角猎猎作响。
"醉步归魂。"陆醉川低喝一声。
酒葫芦"啪"地裂开,酒液如银链般窜入他的七窍。
城隍法相在他身后显形,金袍上的云纹流转着星辉,左手持判官笔,右手握生死簿。
他的身影突然模糊,再出现时已在邪神使者身后。
指尖点在对方后心的"命门穴"上,那是沈墨寒翻遍《阴司要录》才找到的,邪神使者这种半人半邪的存在最脆弱的所在。
"你......"邪神使者的话卡在喉咙里。
他感觉有股滚烫的力量顺着命门穴钻进来,像把烧红的刀,直接绞碎了他凝聚十年的邪丹。
黑焰巨龙"嗷"地惨叫一声,化作漫天火星。
他踉跄着往前栽倒,兜帽滑落,露出半张腐烂的脸——左半边是年轻男子的面容,右半边却爬满蛆虫,腐肉正簌簌往下掉。
"上回你用活人血祭拖延时间。"陆醉川扯下腰间的酒葫芦碎片,酒液淋在邪神使者的伤口上,邪血遇酒立刻冒起青烟,"这回你连拖延的资格都没有。"他蹲下身,捏住对方的下巴,"说,你们主子为什么非要抢这魂渊?"
邪神使者突然笑了,腐肉里的蛆虫被震得掉在地上:"你以为......杀了我就......"
"陆盟主!"
沈墨寒的声音从魂镜里炸响。
陆醉川抬头,看见悬浮在半空的青铜镜里,沈墨寒的脸被冷汗浸透,发簪不知何时掉了,乌发披散在肩头:"血祭柱要爆!
小九他们引动了地脉,三根柱子同时......"
话音未落,三声闷雷般的轰鸣从地底炸开。
陆醉川被气浪掀得撞在祭坛石壁上,眼前发黑。
等他再抬头,三根血祭柱已被炸成碎片,飞溅的铜片划破他的手背,血珠滴在地上,竟滋滋冒着白气——原来柱身的血痂里,全是被封了三魂七魄的生魂。
黑雾突然疯狂翻涌。
陆醉川抹了把脸上的血,看见远处有个模糊的身影,背对着他站在血祭柱的废墟里。
那人身形颀长,穿着件月白长衫,腰间挂着块羊脂玉佩,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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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的影子却有些不对——正常影子该是黑色,这人的影子却泛着青灰,像团化不开的雾。
"是谁?"陆醉川喝问。
那人没有回头。
他抬手对着天空比划了个奇怪的手势,黑雾里突然传来婴儿的笑声,清脆得像银铃。
下一刻,他的身影就这么融进黑雾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陆醉川!"沈墨寒的声音从魂镜里传来,带着哭腔,"你怎么样?
小九被碎砖砸中了腿,玄风长老的阵旗断了两根......"
陆醉川摸出怀里的定魂丹,酒气突然涌上来,眼前的景物开始重影。
他知道这是过度使用城隍之力的征兆,阳寿正在像沙粒般从指缝里漏走。
可他还是笑了,对着魂镜说:"告诉小九,等回去我给她买十串糖葫芦。
告诉铁掌,庆功酒我请,要最烈的'醉魂香'......"
黑雾还在翻涌。
血祭柱爆裂的余波卷着碎砖在空中打着旋,有块带血痂的铜片"当啷"一声落在陆醉川脚边。
他弯腰捡起,借着月光看清上面的刻字——那不是普通的咒文,是用生魂血写的"复"字,最后一笔拉得老长,像条蛇。
远处传来小九的尖叫,混着玄风长老的低喝。
陆醉川把铜片塞进怀里,解下最后半葫芦酒灌进嘴里。
酒香在舌尖炸开的瞬间,他听见黑雾深处传来一声叹息,很低,很轻,却像块大石头,"咚"地砸进他的心里。
魂渊深处,三根血祭柱爆裂的余波尚未散尽,黑雾翻涌中,那团青灰的影子又现了出来。
他抬起手,指尖在虚空中划出一道裂痕,裂痕里渗出暗红的光,像只睁开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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