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启动，引擎发出低沉有力的咆哮，迅速驶离了医院，汇入城市的车流。车内异常安静，只有轮胎摩擦路面的细微声响和空调的送风声。“山鹰”坐在副驾驶，身体绷得笔直，像一柄随时准备出鞘的军刀。陈阳坐在后排中间，两边是那两个气息沉凝的手下。没有人说话，一种无形的压力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

    车子没有开往任何显眼的政府或军事机构，而是七拐八绕，最终驶入了城市边缘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挂着“XX机械维修厂”牌子的大院。铁门在车子接近时无声地滑开，又迅速合拢。院内停着几辆同样不起眼的车辆，几个穿着工装、但眼神锐利的人在走动。

    车子停在一栋外表灰扑扑的三层小楼前。“山鹰”率先下车，带着陈阳走了进去。楼内灯光有些昏暗，走廊很长，墙壁是冰冷的灰色，地面铺着消音材质。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机油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属于精密电子设备的微弱臭氧气息。

    他们被带进一个房间。这个房间比医院那个临时办公室更像样。墙壁是深色的吸音材料，一张宽大的金属桌子，几把看起来就很结实的椅子。桌子上方悬着一盏光线集中、但不刺眼的白光灯。角落里依旧有摄像头，红光微弱地亮着。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间一侧的墙上，镶嵌着一整面巨大的单向玻璃。玻璃后面一片漆黑，但陈阳能清晰地感觉到，有目光正穿透玻璃，落在自己身上。

    “坐。”“山鹰”指了指桌子对面的一把椅子，自己则走到单向玻璃墙前，对着某个看不见的麦克风位置，低声汇报了几句。陈阳听不清具体内容，只隐约听到“目标已控制”、“陈阳”、“关键指认”几个词。

    很快，“山鹰”转回身，在陈阳对面坐下。他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用一种审视的目光，再次仔细地打量着陈阳。这种目光，比在医院时更加直接、更加深入，仿佛要穿透皮肉，看清骨头里的东西。陈阳能感觉到对方目光中的重量，那是一种基于专业素养和巨大压力下的本能警惕。

    “陈阳同志，”沉默持续了将近一分钟，“山鹰”才缓缓开口，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我们需要你，把刚才在休息室里，看到孙强手指动作和疤痕时，脑子里闪过的画面，尽可能详细地描述出来。每一个细节，任何模糊的感觉，都不要遗漏。这对我们接下来的判断，至关重要。”

    他语气很平静，但陈阳听出了里面不容置疑的分量。这不是商量，是命令。

    陈阳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驱散搏斗后的肾上腺素残留。他闭上眼睛，试图重新捕捉那些如同惊鸿一瞥的碎片。冰冷、空旷的空间感……刺眼的白光……低沉的、令人心烦的嗡鸣声……戴着橡胶手套的手，镊子尖端闪着冷光，夹着那根细如发丝的金属丝……金属丝末端，那个微小的、刻得异常清晰的黑色蝙蝠图案……

    “画面……很碎。”陈阳睁开眼，眉头紧锁，语速不快，尽量准确地复现记忆，“像……隔着毛玻璃看老电影。”

    “我看到一个房间，感觉……很冷，不是温度那种冷，是……空旷，没什么人气的那种冷。光线很亮，白得刺眼，像手术室的无影灯，但更集中，打在中间一个……像是金属台子的地方？”

    “山鹰”的手指在桌面上无声地轻点了一下，示意他继续。

    “有声音……一种很低的嗡嗡声，一直在响，像……老式冰箱压缩机工作的声音，但更沉，更闷，让人有点……心头发慌。”陈阳努力回忆着那种不舒服的感觉。

    “然后……重点来了，”陈阳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我看到一只手。戴着那种医用的乳白色橡胶手套。手里拿着一把……很小的镊子，像是精密仪器用的那种。镊子的尖端，夹着一根东西……对，就是后来我外婆脑子里取出来的那种，细得像头发丝一样的金属丝！”

    他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那根金属丝的尾巴……就是末端，我清楚地看到，刻着一个东西！一只蝙蝠！黑色的！很小，但刻得很深，线条很清晰，绝对不是自然形成或者意外划痕！”

    “山鹰”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专注，身体微微前倾：“那只手，除了手套，还能看到什么？皮肤？特征？”

    陈阳立刻回答：“能看到一点点手腕！在手套的边缘上面一点点……皮肤颜色偏深，有点粗糙……最重要的是，”他盯着“山鹰”，一字一顿地说，“那只手的小指外侧！靠近指根关节的地方，有一道疤！形状……是弯月形的！大概……像小指甲盖那么长的一道旧疤！非常清晰！”

    “山鹰”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陈阳的描述，与孙强右手上的疤痕位置和形状，高度吻合！

    “还有！”陈阳没等他反应，立刻补充道，“在那个画面里，拿着镊子的人，是面对操作台的。但在他旁边，靠着墙或者另一张桌子，还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背对着画面，戴着口罩，看不到脸。”

    “那个背影有什么特征？”“山鹰”追问，语速快了一分。

    “肩膀！”陈阳非常肯定地说，“那个人的右肩膀，习惯性地往下塌一点，就是……微微有点右倾！不是驼背那种，就是一种站姿或者坐姿的习惯性倾斜。”

    “还有他的手！”陈阳的语速也加快了，带着一种抓住关键线索的急切，“他右手拿着一个……像是硬壳记录板或者平板电脑的东西？手指，特别是食指和中指，在记录板的边缘……用一种很快的、嗒嗒嗒嗒的节奏，在不停地、无意识地敲！敲得非常快，非常焦躁！那种节奏……非常独特！我从来没见过别人那样敲！”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山鹰”：“刚才在休息室，孙强被我识破，极度紧张想逃跑，手按在门把手上时，他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就是那样！一模一样的、又快又焦躁的敲击节奏！嗒嗒嗒嗒……绝对错不了！”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山鹰”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锁在陈阳脸上，似乎在判断他描述的每一个细节的真实性。陈阳坦然回视，眼神里没有丝毫闪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