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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三章边境大战阴山(一)
    朔风卷着雪粒子抽打在枪杆上,发出呜咽般的嘶鸣。赵猛裹紧了破军袄,哈出的白气在睫毛上凝成霜花。他眯眼望着隘口外那片被暮色浸染的雪原,阴山的轮廓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正随着最后一缕天光沉入墨色。

    “班长,这鬼天气,怕是要下暴雪。”新兵柱子抱着步枪跺着脚,冻得发紫的嘴唇哆嗦着,“咱们真要在这儿守一夜?”

    赵猛没回头,手指在冻硬的树皮上抠下块冰碴。狼牙关这处隘口是进入山阴村的唯一通道,三天前侦察兵带回消息,北境的骑兵支队正在阴山南麓游弋,番号不明,意图难测。团部给他们班的命令是:进驻山阴村,监视敌军动向,必要时炸毁隘口后的吊桥。

    “柱子,”赵猛的声音混着风声散开来,“知道为啥叫狼牙关不?”

    新兵摇摇头,睫毛上的雪沫簌簌往下掉。

    “三十年前,有个排的弟兄在这儿阻击过一个连的骑兵。最后弹药打光了,就抱着炸药包滚进马群里。”赵猛用靴底碾着地上的冻雪,“后来老乡们说,每到风雪天,这隘口就能听见马嘶和枪响。”

    柱子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地握紧了枪托。他看见班长耳后有道月牙形的疤,听说是去年在河谷战斗时被弹片划的。

    暮色彻底浸透了隘口,雪片开始变得稠密。赵猛抬手抹掉帽檐上的积雪,忽然按住了柱子的肩膀。风中传来隐约的铃铛声,不是牧民的那种铜铃,而是铁环撞击的闷响,断断续续地从雪原深处飘来。

    “警戒。”赵猛的声音压得很低,右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驳壳枪上。

    五个战士迅速散开,依托着隘口两侧的岩石架起步枪。雪幕里渐渐浮现出三个黑点,越来越近,能看清是两匹瘦马拖着架爬犁,爬犁上盖着厚厚的毡布,赶车的是个裹着羊皮袄的老汉,帽檐压得很低,只能看见满脸的风霜。

    “站住!”赵猛喝了一声,步枪对准了来人。

    爬犁在隘口前停下,老汉抬起头,露出被冻得开裂的脸。他咧嘴笑了笑,露出泛黄的牙齿:“是……是解放军同志吧?俺是山阴村的,叫王老实。去镇上换了点盐,这不是赶着回去嘛。”

    赵猛盯着他手里的马鞭,鞭柄处缠着圈暗红色的布条,像是被血浸过。“通行证。”

    老汉在怀里摸索半天,掏出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盖着区政府的红章。赵猛接过来看了看,借着雪光辨认字迹,忽然注意到老汉袖口露出的手腕上,有块新鲜的冻伤,像是被什么东西勒出来的。

    “车上拉的啥?”

    “柴火,还有点给娃们的课本。”老汉说着就要掀毡布,赵猛却摆了摆手。

    “村里情况咋样?”

    “挺好,挺好……”老汉眼神闪烁了下,“就是雪下得大,家家都猫在屋里焐炕呢。”

    风突然转了向,卷着雪沫扑在爬犁上,掀起毡布的一角。赵猛看见里面露出的不是柴火,而是段裹着油布的圆木,顶端隐约有金属的反光。

    他的手指猛地扣紧扳机:“下来。”

    老汉脸色骤变,突然从怀里掏出把短刀就朝马屁股刺去。两匹瘦马受惊跃起,拖着爬犁就往隘口冲。赵猛枪响的同时,柱子已经扑过去抱住了老汉的腿,两人在雪地里滚作一团。

    “是炸药!”赵猛嘶吼着扑向爬犁,驳壳枪的子弹打在马腿上,受惊的马匹栽倒在地,爬犁重重撞在岩石上。毡布滑落,露出三捆用麻绳捆扎的炸药,***不知何时已经被点燃,冒着青烟滋滋作响。

    赵猛扑过去用枪托砸向***,火星溅在他手背上烫出燎泡。身后传来搏斗声和闷响,他扭头看见柱子捂着脖子倒在雪地里,血咕嘟咕嘟地从指缝里冒出来,在雪地上洇开朵暗红色的花。

    “***!”赵猛眼睛红了,转身一枪托砸在老汉脸上。老汉闷哼一声倒下去,嘴里还嗬嗬地吐着血沫。

    ***终于被碾灭了。赵猛瘫坐在雪地上,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他看着柱子睁着的眼睛,那里面还映着飘落的雪花。风更紧了,狼牙关的呜咽声里,似乎真的混进了马嘶和枪响。

    远处的雪原上,忽然亮起一串火把,像条扭动的火龙,正朝着隘口的方向移动。

    赵猛用刺刀挑开老汉的羊皮袄时,发现里面穿着件灰布军装,左胸的口袋里缝着块铜牌子,上面刻着个模糊的番号。他把牌子塞进怀里,踢了踢地上的尸体,这人绝不是什么山阴村的村民。

    “班长,咋办?”副班长李栓柱抹了把脸上的雪,声音发颤。他们班加上牺牲的柱子就剩五个人,刚才那串火把少说也有二十多人。

    赵猛看了眼隘口后的吊桥,那是座用原木和铁链搭成的简易桥,横跨在十多米深的山涧上。炸桥的炸药包还在背包里,但现在炸了桥,他们就真成了困在雪地里的孤军。

    “撤进村子。”赵猛拽起柱子的尸体,“带上他。”

    李栓柱愣了下:“那……那吊桥?”

    “留着,”赵猛咬着牙说,“让他们进来。”

    五个人轮流背着柱子的尸体,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阴村走。雪越下越大,把脚印很快就填平了。山路上结着冰,好几次有人滑倒,怀里的步枪撞在石头上发出闷响。

    山阴村藏在山坳里,几十间土坯房像撒在雪地里的骰子。村口那棵老榆树上挂着个破钟,钟绳上积着厚厚的雪。赵猛示意大家停下,村子里静得反常,连狗吠声都没有,只有风雪刮过烟囱的呼啸。

    “我去敲门,你们警戒。”赵猛卸下背包,把炸药包递给李栓柱,“记住,不到万不得已别用这个。”

    他走到最靠前的一间土坯房,门是虚掩着的,推开门时发出“吱呀”的响声,惊得房梁上的积雪簌簌往下掉。屋里黑黢黢的,借着雪光能看见灶台上摆着个豁口的陶罐,炕上铺着层干草。

    “有人吗?”赵猛的声音在空屋里回荡。

    里屋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接着是个苍老的声音:“谁啊?”

    门帘被掀开,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太太走出来,眯着眼睛打量赵猛。她穿着件打满补丁的棉袄,头发像雪一样白,脸上的皱纹深得能夹住雪粒。

    “大娘,我们是解放军,路过村子想借个地方歇歇脚。”赵猛尽量让语气缓和些。

    老太太没说话,只是盯着他手里的枪。过了半晌,才往旁边挪了挪:“进来吧,外面冷。”

    屋里弥漫着股煤烟味,老太太往灶膛里添了块柴,火光映亮了墙角堆着的土豆。“村里……没啥人了。”她用粗糙的手擦了擦灶台上的灰,“年轻的都走了,就剩我们几个老骨头。”

    赵猛心里咯噔一下,刚才在隘口遇到的那个“王老实”显然是冲着村子来的,可村里怎么会没人?他刚要追问,就听见外面传来敲门声,李栓柱压低声音喊:“班长,有老乡。”

    进来的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扛着捆柴火,看见赵猛他们时愣了下,随即露出憨厚的笑:“是解放军同志啊?俺叫二柱,刚才在山上看见冒烟,就想着是不是有客人来了。”

    他把柴火扔在灶边,搓着手说:“这鬼天气,雪怕是要下三天三夜。你们要是不嫌弃,就住俺家吧,俺家炕大。”

    赵猛盯着他冻得发红的耳朵,这人的裤脚沾着泥,不像在雪地里走了很久的样子。“村里其他人呢?”

    二柱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苗“噗”地窜起来:“前阵子听说北边不太平,年轻的都带着婆娘娃娃往镇上跑了。就剩俺们几个守房子的,还有张大爷他们几个老的。”

    赵猛瞥见他腰间别着把柴刀,刀鞘是新的,不像常年用的。他刚要说话,外面突然传来钟响,“当——当——”的声音在雪夜里格外清楚,敲了三下就停了。

    二柱的脸色瞬间变了,手不自觉地按住了柴刀。老太太咳嗽了两声,用拐杖笃笃地敲着地面:“怕是张大爷他们在敲钟报平安呢。解放军同志,俺家就在隔壁,要不先去俺家住下?”

    赵猛站起身,手按在枪套上:“我们还是先去看看敲钟的人吧。麻烦你带路。”

    二柱的喉结动了动,勉强笑了笑:“那……那行。”

    雪已经没过膝盖,五个人跟着二柱往村子中心走。赵猛注意到,沿途的土坯房大多门窗紧闭,有的门上还挂着锁,像是走得很匆忙。只有零星几户人家的烟囱冒着烟,但都没点灯。

    敲钟的老榆树在村头的打谷场上,树下站着个穿黑棉袄的老头,手里拄着根扁担,看见他们来,浑浊的眼睛亮了亮。“是解放军?”

    “大爷,刚才是您敲的钟?”赵猛问。

    老头点点头,咳嗽着说:“俺叫张老栓,村里的民兵队长。这钟是遇着急事才敲的,刚才看见有生人进了村,就敲钟让大家提防着点。”

    “生人?”

    “三个骑马的,穿得怪模怪样,说是来买粮食的。”张老栓往西边指了指,“刚进了二柱家隔壁那间空房。”

    赵猛心里一紧,二柱家隔壁就是刚才那间空屋。他看向二柱,发现这人正往西边瞟,手还在柴刀上摩挲着。

    “二柱,你家隔壁不是空着吗?”赵猛故意问。

    二柱眼神慌乱:“是……是空着,可能……可能是他们自己进去的。”

    张老栓突然用扁担指着二柱:“你胡说!那房子的钥匙只有俺有,你咋知道他们进了那间屋?”

    二柱脸色煞白,突然从腰间抽出柴刀就朝张老栓砍去。赵猛早有防备,一脚踹在他膝盖上,二柱“哎哟”一声跪倒在地,柴刀掉在雪地里。

    “说!你是谁的人?”赵猛用枪指着他的脑袋。

    二柱哆嗦着嘴唇,刚要说话,西边那间空屋里突然传来枪响,子弹“嗖”地从他们头顶飞过,打在老榆树上溅起雪沫。

    赵猛一把将张老栓拽到榆树后,李栓柱他们已经架起了步枪。空屋的门被踹开,三个穿着灰布军装的人冲了出来,手里的步枪喷着火舌。

    “是北境军!”李栓柱喊了一声,扣动扳机。冲在最前面的那人晃了晃,倒在雪地里。

    另外两个迅速扑倒在雪堆后,子弹嗖嗖地打在榆树上,树皮碎屑混着雪沫飞溅。赵猛趁机看了眼地上的尸体,那人肩上的臂章是只黑色的狼头,和隘口那老汉口袋里的铜牌子图案一样。

    “班长,左边有动静!”一个战士喊道。

    赵猛扭头看见西边的几间土坯房里跑出七八个人,都拿着步枪,呈扇形包抄过来。他心里暗骂一声,这村子果然有问题,刚才那个二柱肯定是给他们报信的。

    “撤到屋里!”赵猛拽起张老栓,“大爷,村里有地窖吗?”

    张老栓被枪声吓得直哆嗦,指着旁边那间最大的土坯房:“有……有,俺家就有地窖,通着后山的暗道。”

    李栓柱他们边打边退,赵猛扶着张老栓冲进那间土坯房,反手把门插上。屋里黑黢黢的,他摸着火柴点亮了灶台上的油灯,昏黄的光线下,能看见墙角堆着的麻袋和农具。

    “地窖在哪?”

    张老栓哆哆嗦嗦地挪到炕边,掀开铺着的干草,露出块方形的木板。“在……在这儿。”

    外面传来砸门声,门板被打得咚咚响。赵猛让两个战士守着门口,自己和李栓柱掀开木板,下面是个黑黢黢的洞口,飘出股潮湿的土腥味。

    “你先下去。”赵猛对张老栓说。

    老头刚要往下爬,突然尖叫一声,指着洞口:“有……有血!”

    赵猛凑近一看,果然看见洞口边缘沾着暗红色的血迹,像是刚留下的。他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这地窖里还有别人?

    “班长,门快被砸开了!”外面的战士喊道。

    赵猛咬咬牙:“下去!”

    他第一个跳下去,脚刚落地就踩到个软软的东西。借着手电光一看,倒吸一口凉气——地窖里躺着个年轻人,胸口插着把匕首,眼睛瞪得圆圆的,鲜血把身下的稻草都浸透了。

    “是……是俺儿子。”张老栓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他昨天还好好的……”

    赵猛没时间细想,让李栓柱他们赶紧下来,自己则用麻袋堵住洞口。地窖里很宽敞,堆着些土豆和白菜,角落里还有个通往深处的通道,黑黢黢的看不到头。

    “这暗道通哪儿?”赵猛问。

    张老栓抹着眼泪:“通……通往后山的采石场。以前是怕土匪,挖的。”

    外面传来枪声和喊叫声,似乎有战士在和敌人交火。赵猛的心揪紧了,守在门口的两个战士怕是凶多吉少。他拍了拍张老栓的肩膀:“大爷,带我们走暗道。”

    张老栓点点头,从墙角摸出个马灯点亮。地窖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赵猛注意到通道口的草上也沾着血,像是有人从这里跑过。

    他们沿着狭窄的通道往前走,泥土不时从头顶掉下来。张老栓走得很慢,马灯的光晕在墙上晃来晃去,照出一个个模糊的影子。

    “解放军同志,”张老栓突然停下脚步,“俺知道是谁干的。”

    赵猛示意他继续说。

    “是二柱那帮人,”老头的声音带着恨意,“他们早就和北境军勾搭上了。前阵子说要给村里换粮食,其实是把年轻的都骗去当壮丁了。俺儿子不乐意,就被他们……”

    他哽咽着说不下去,马灯的光映着他满脸的皱纹,像刀刻的一样。

    通道突然变得开阔,前面出现了岔路口。张老栓指着左边:“这边通采石场,右边……右边是口枯井,早就不用了。”

    赵猛刚要选左边,忽然听见右边的岔路里传来微弱的**声。他对李栓柱使了个眼色,端着枪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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