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毅看了扶苏一眼。
这一次。
他没有理解到姜承奕话语当中的意思。
豪绅和官吏，向来都是大秦引以为傲的屏障。
在蒙毅看来。
正是因为有这些大秦的拥护者在为大秦做事，才保证了大秦的长治久安。
扶苏也是这般所想。
所以即便他才刚刚在诏狱中听到姜承奕对恶吏的抨击，但现在也并不太能认同姜承奕的说法。
毕竟恶吏只是一个人。
对于整个大秦而言，所能影响到的范围其实是极其有限的。
可蝗虫灾却是能让整个大秦陷入饥荒年间。
让百姓死伤无数，饿殍遍野！
不过他知道。
现在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
所以他问道：
“老师如此说，难道是因为学生的想法不对吗？”
可姜承奕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彻底意识到。
为何姜承奕说豪绅恶吏才是真蝗虫。
姜承奕摇了摇头：
“逐层分级，以点带面，你的想法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但你别忘了，蝗虫的毒性，是只能在高温热油中才能分解掉的。”
“若是给官员带上如此剂量的猪油或是猪肉，那么在豪绅官员们的层层盘剥之后，到了百姓手中的还能剩下多少？”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苛政猛于虎，豪绅恶吏贪更甚蝗虫啊！”
听到姜承奕的感慨。
扶苏还没来得及回答，蒙毅便愤愤道：
“先生说这话，可就是小觑我大秦官员和律法了！在这种紧要关头，哪有官员能不怕大秦极刑，铤而走险的？”
此话一落。
扶苏一道疑惑的眼神就打在了他的身上。
看得他一阵心慌。
“怎么，我难道说错了吗？”
他赶忙问道。
“你别说话了！好好听老师讲课！”
扶苏无奈说了一句。
若是之前。
他肯定会无比同意蒙毅的看法的。
但是在刚刚姜承奕讲过关于律法的课程过后。
他就已经觉得这所谓极刑也不过尔尔了。
若是和他们能在这一条运输猪油乃至盐巴的线路当中所能攫取的利益相比，就更加不值一提了。
在姜承奕将矛头直指豪绅恶吏之后，他便真正意识到了这些问题所在。
所以若是他真的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执行赈灾政策。
恐怕猪油送到百姓手中的时候，就只剩下一些混杂着灰烬和尘土的剩油了。
恐怕就连那些蝗虫。
在得知能吃之后，那些豪绅恶吏都要先自己抓不少解馋。
剩下的才能留给百姓救命！
而且他们之中的多数，也只会在意自己的利益。
在教导百姓如何吃蝗虫时，想必也定然不会过于认真。
届时恐怕有些原本还能饿着肚子活着的百姓，都会因为吃法的错误而被毒死。
等到那个时候，大规模的死亡定然会引发疫病的传播。
等到那个时候，大秦的民怨就真的要无比沸腾了！
一念至此。
他浑身已是冷汗涔涔！
就连一旁的蒙毅，在脑子转过弯来之后，都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吓得直咽口水。
所以他们二人又看向姜承奕。
扶苏急切问道：
“那依老师的意思，应当将赈灾的任务交给谁去处理，才能避免这些豪绅恶吏的层层盘剥？”
姜承奕也同样快速回答道：
“叫大学堂和藏书阁里的，乃至整个咸阳的农家的学子帮忙！他们对于农业的方面有独特的见解，对于农民百姓也有着自己的悲悯之心。”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们暂时还并非官吏，没有自己扣留物资的能力。”
“与其推翻自己学派的宗旨，却只是将贪污的大头交给豪绅恶吏，自己只赚一点儿辛苦费，还不如全部送给百姓。”
财帛动人心。
一个组织当中不可能人人都是见钱不眼开的圣人。
姜承奕也不可能只是因为一个名头就对其做到万分信任。
但他可以做到，对自己把握的人性完全的信任。
扶苏点了点头。
他觉得此计甚妙。
姜承奕话语中“暂时”二字的意思，他也听得明白。
以农家子来做这次赈灾的主导者。
的确是最好的安排。
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本身就对农田和农民有着独特的感情，而且专业对口，适合做这些事。
同时也是为了大秦朝堂之上的政治格局。
他其实也看得出来。
大秦现在的发展极为迅速，每一方面都不能落下。
但大秦没有姜承奕的科学知识，所以只能靠着各个流派携手共进，砥砺前行。
但现在。
除了法家和儒家以外，别的学派的地位的确有些低。
这样对大秦的均衡发展自然是不利的。
此事之后。
大秦朝堂之上便可以将赈灾济民、平定蝗灾之事记为大功一件。
从农家子当中挑选聪明敦厚的拔擢一些到高位之上。
可以说是一举多得。
扶苏郑重点了点头。
他已经将姜承奕话语当中的意思全部吃透了。
但姜承奕还没说完，只是继续道：
“不过即便如此，以大秦的粮库当中的储备，也未必能撑过这个灾年。”
“这......”
扶苏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忘记思考这个问题了。
大秦的粮库虽然因为年年顶格征收粮食税的缘故，现在看似极为充盈。
但若是真的完全放开赈灾，还真说不好能不能应付过去这个灾年。
姜承奕看扶苏意识到了这一点，就继续说道：
“所以你要让那些家里粮食多到吃不下，甚至富裕到将陈粮喂猪喂狗的豪绅官吏们也一起出粮赈灾！”
扶苏迷惑了。
“老师既然说他们比蝗虫还要贪婪，他们又如何会乖乖吐出家中粮食？”
“若是强迫他们开仓放粮的话......恐怕是要引得官员反抗，朝堂人人自危啊！”
说着。
扶苏还看了蒙毅一眼。
蒙毅则是赶忙把头转到了一边去。
这种事。
他可干不了！
姜承奕却没在意两人的小互动。
他只是指了指陶罐中剩下的精盐道：
“所以你们还可以继续按照我的方式提炼精盐，用这些精盐去购买他们手中的粮食！”
“说到底，他们不会受到灾荒年太大的影响，但绝对忍不住精盐给他们带来的滋味儿！”
“大秦只要提高交换的比例，其实还是赚到的买卖！而且在他们看来，这精盐要比粮食贵重得多，他们也不会有任何逆反心理。”
姜承奕的话让扶苏震在了当场。
他本来都想好要豪夺了。
却没想到姜承奕早就已经想到了巧取的法子！
甚至还会让那些人感觉是自己赚大了！
这样一来，这次赈灾就再没了后顾之忧！
姜承奕的每一个步骤都环环相扣，最后又闭合成了一个完整的圈！
这也让扶苏不禁有些庆幸。
还好他之前一直为了能让姜承奕出狱这个目标而奔波不已。
又恰好得到了一个庄园，夸下海口答应可以将姜承奕带出去。
不然今天的他若是看见如此之多的蝗虫，是肯定不会让姜承奕出狱，以免受到伤害的。
那样的话，姜承奕恐怕就讲述不出如此之全面的理论了。
“学生懂了，老师还有教诲吗？”
感慨一下，扶苏就赶忙问道。
“没了，你去吧。”
“对了。如果萧何还没离开京城的话，筹备之事你可以和他商量着来，一定能保证万无一失的！”
姜承奕挥挥手，无所谓道。
而扶苏一拱手，便转身离开。
临走前，他忽然觉得。
在姜承奕的身后。
那片被蝗虫遮蔽的黑暗的天空已经变回到了惠风和畅的青天！
姜承奕来了，青天就有了！
不仅是这片被蝗虫遮蔽的蓝天。
还有百姓头上一直被“蝗虫”所遮蔽的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