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喆跟海蛎子又返回到大路,来到停放越野车的地方。不大的小广场,泥土地面不知何时已经被片片落叶铺满一层,微风轻轻吹起已经枯黄卷曲的树叶、吹起已经变为橙红色有点破损的树叶,它们搅在一起在连翻带滚、不时地随风飘逸,甚至相互碾压打架霸凌、或者无奈地堆积成凌乱的草窝。安喆打开车门让海蛎子上车坐在后排,给她带好门自己也坐到驾驶位置,伴随青蛙们燕雀们此起彼伏的争吵声,他启动汽车缓缓驶离飞鸟萦绕的知音湖畔。有些躺在泥土地打盹困觉的枯树叶被发动机吼声惊醒,竟然不自量力地拼命翻滚追逐远去的汽车,试图让汽车也带它们离开生它养它的故土,去看看外面美妙的世界。
秋,一会儿小雨绵绵,一会儿又阳光四射,它是文墨书生抒发情感的诗,它是辛勤劳作人的丰收歌。凉凉的秋风吹拂水塘而展现出阵阵波皱,鱼儿们为了追求舒适贪图惬意,便奋力跃出水面,请秋风免费给推拿按摩挠痒痒,岂料却落入鸟儿们尖尖的喙中成为鸟精灵的美味佳肴。风还在使劲吹,水还在汩汩流,蝉在鸣蛙儿也在叫,可是花儿谢了,树叶也发红或变黄了,蜻蜓不见了,蝴蝶也飞走了。薄薄的秋雾萦绕在丛林间,像姑娘的披纱随风飘逸,那么的朦胧神秘,那么的宛若仙境。
你瞧那秋雨,跟那曹操似的,它说来就来说到就到没得商量。密集的雨滴,透过层层叠叠的乌云,又噼里啪啦地朝着延绵起伏的山峦大川、朝着奔流不息的江河湖泊、朝着郁郁葱葱的密林竹海,朝着起伏在鄂楚大地呵护苦难人们的茅草屋,无穷无尽地宣泄着它的烦恼、宣泄着它的痛苦。阴雨笼罩下的武汉清晨,在泥泞的大街上那些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人,手撑破旧雨伞的人,还有挑担拉纤的苦力们光着上身任凭雨淋的人,为了生存讨生活,你来我往的人们依旧很多很多。
雨点,使劲砸向一座明清时期建筑木制小楼的楼顶瓦片,晶莹剔透的雨点被摔成无数的小水珠,又汇集成细细的水线后,顺着瓦槽掉落到青石板路面。挂在楼前的一个个竹制吊牌被风吹的左右摇摆,紫红木的立柱被雨水冲刷,立柱上面的裂缝竟有细小的水流涌出来,乍一看好像是立柱里隐藏着小小的喷泉,这座显得古朴沧桑小木楼就是武昌宇鑫绸缎庄。
大概是阴雨天的缘由吧,虽然早已敞开店门对外营业,可店里只有两位店员在忙碌着擦拭着柜台案桌,擦拭着摆放花瓶财神的条几,擦拭着落地大摆钟。这时,有个戴斗笠穿蓑衣的人急匆匆走进绸缎庄,他身上的雨水顺着蓑衣流淌到刚打扫干净的屋面,店员转身看到了来人,虽然他没有摘下斗笠脱下蓑衣,正在清扫商铺的店员还是认出了来人,店员明白这肯定是又有重要事情了。
“李掌柜在吗?”
来人轻声问。
“在,跟我来!”
其中一个店员带领来人朝店铺后院走去,店员走到后院堂屋,里面有个人正埋头在裁剪布料,他就是李掌柜。李掌柜也听到有人走到后院,他抬头看,原来是小王来了。
这个小王是赵院长的交通员,立刻明白上级又有新任务。
“小王里面请。”
店员退出堂屋掩好门,返回前面店铺。
“你那边情况怎么样?赵院长有新任务安排?”
“赵院长罗书记他们工作很忙,省内各地市的革命形势很紧张,反动派现在非常猖獗,白色恐怖还在加剧,各地又有不少同志被捕牺牲,同志们都在等待省委下一步行动的指示。”
小王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包,从里面取出一本蓝色线装书,这本书正是安喆交给邵百丽的那本线装书,里面藏着有关敌人计划给围困大别山国民党军队的后勤补给运输情报。
“李掌柜,赵院长交代说,这是一份非常重要的情报,赶快发电报给大别山红四方面军,如果红军收到这份情报,你就把书立刻销毁,如果联系不上红四方面军,就打电话告诉赵院长,他另外派人把这份情报送往大别山。”
“回去后告诉赵院长,请他放心,我们会立刻联系红四方面军,尽快把电报发出去!”
“那我回去了。”
“好,你路上当心。”
交通员小王辞别李掌柜离开了绸缎庄。
“菱花!”
李掌柜喊了一声。
“哎!”
付菱花一边应着,一边从灶房出来奔了堂屋,她刚才在灶房里忙着给大伙准备午饭,听到李掌柜喊她,知道有了新任务。
“小豆子你过来!”
李掌柜又朝前面柜台呼喊,让刚才那个店员也到后院堂屋来。
“哎,知道啦!”
名叫小豆子的店员赶紧放下手里的活也去了后院堂屋。
李掌柜看看院里没有人,把他俩叫进堂屋随手关上房门。
李掌柜坐在太师椅,小豆子店员坐在旁边的木条凳上,付菱花倚着裁剪衣服的案桌站着。李掌柜手里拿着那本蓝色线装书,轻轻抚摸着:
“这是上级刚送来的情报,要发电报给红四方面军,付菱花你把它送到发报地点。小豆子你负责在路上护送菱花,让菱花在前面走,你就在后面跟着,一定跟菱花要保持一定距离,你细细观察是否有人在背后盯菱花的梢,如果真有人盯梢,小豆子你一定要上前跟他干架,就说不许欺负你姐姐。菱花一定要赶快跑,那边有个黄包车的车场,你往车场跑,让你刘大哥帮你躲起来,你就说有人欺负你,刘大哥会明白是怎么回事的。另外,你们要多绕几条路走,千万不要直接到发报地点。”
“放心,李掌柜,我们一定完成任务!”
李掌柜拿了块旧破布,把书包好,让付菱花背着小竹篓,包裹放进竹篓里。“小豆子,你去灶台去拿些菜来。”
小豆子转身去了灶台。
“菱花,路上观察着你周边的人,看有没有盯梢的,如果有,你就不要再去发报地点了,想办法甩开尾巴,仍旧去乡下我哥家躲一躲,我会派人去找你。”
“好的,李掌柜。”
小豆子抱着一捆菜来到堂屋,李掌柜接过菜看了看,菜有些发蔫,拿起水瓢舀了点水浇在菜上,抖了抖菜,菜叶附着的水滴让菜看上去绿油油像是刚采摘的,这才把菜放进小竹篓,用菜盖好篓底藏着的包裹,站起身来拍了拍两手,对小豆子说:
“小豆子你先到门口看着,我跟小付还有话说。”
“哎。”
小豆子转身出了堂屋。
“小付同志我祝贺你,你跟刘燕娃定亲的事上级批准了,你们志同道合,一起为党工作,一起献身革命事业,是革命队伍里的好同志。你们结婚便于更安全地开展党的工作,所以党组织批准你们定亲结为伴侣,燕娃同志他在武汉没有亲属,婆家你也回不去,你回娘家告诉你的令尊大人长辈们,可以按照咱们湖北的习俗再选择适当时机举行婚礼,你高兴吗?”
付菱花瞪着吃惊的大眼睛望着李掌柜堆满笑容的脸,话还没说出口,眼泪却流下来了:
“高兴,我太高兴了!李掌柜,我没想到上级组织会这么快就能批准我们两人的婚事,我想刘燕娃也会非常高兴的!”
“快,擦擦眼泪,应该笑才对!”
菱花有点儿害羞,低头用衣角擦擦眼泪。
“快走吧,路上注意安全,快去快回!”
“是!”
付菱花接过李掌柜递给她的小竹篓背在后背,脸颊有些微红,她回头看了李掌柜一眼算是道别,拿一顶斗笠戴好便走了。
李掌柜也走出堂屋来到前面的店铺目送付菱花急匆匆离开绸缎庄,李掌柜看着大街上的行人都在各自奔波,没发现有人贼眉鼠眼地在大街上瞎转悠,付菱花身后也没人跟着,回头嘱咐小豆子:
“你快去跟上小付,注意跟她保持距离,尤其是观察有没有人盯梢!
“是!”
小豆子应了一声披上蓑衣也急匆匆出了绸缎庄。
雨,悄悄地停了,树叶儿上挂着的水珠可还在滴答地掉落着,不时地砸在人们的脸上,砸到路面积水而激起小小涟漪。路边的那些紫色的花,黄色的花,粉色的花,翠绿的花枝叶,都挂满晶莹剔透的水珠。
付菱花朝着回家的相反方向走去,路面脏兮兮的泥水溅湿了她脚上的草鞋,裤腿也湿漉漉的。她一边走一边侧眼偷偷看着路上的行人,是否有人在看她。她心里惦记着家里的刘燕娃,他一个人白天既要照看杂货铺的生意,到晚上还要熬夜发电报,我白天要在绸缎庄工作零零碎碎的事太多,没法给他做顿饭,一个大男人里外自己操持着家务真的很辛苦,我把党组织批准我们结婚的事告诉他准会高兴。
菱花只顾暗自高兴,心不在焉地走路而且走的还很快,没成想差点撞倒前面一个扛着碎竹柴的人。她慌忙中,本能地触动了那人肩扛的竹柴捆,可能是竹柴捆太沉,那人摇晃了摇晃走了个趔趄,付菱花赶忙道歉:
“对不起,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