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如旋涡，吞噬了门后的光亮。
徐无道拉着惊魂未定的赵丹坪，一步踏入。
天旋地转。
赵丹坪只觉自己被扔进了一座无声转动的石磨，神魂与肉体都即将被碾碎。再睁眼时，皇城禁地的精致楼阁已然消失。
这里是一座荒废的地下石室。
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的尘土与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石味，墙壁上还挂着早已锈蚀的北凉制式战刀。
这是何处？
他茫然地环顾四周，那股属于皇家的威严与压迫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铁血、肃杀的军旅风格。
“幽州台。”
徐无道松开手，走到石室中央的一座巨大沙盘前，语气平静得像是在介绍自家后院。
“我爹当年在离阳各地，埋下了一百零八颗钉子，这里是其中之一。坐标，直指龙虎山百里之外。”
赵丹坪的身体晃了晃，他扶住墙壁，才没有瘫软下去。
他听过“幽州台”这个名字。
那是北凉最隐秘的计划，是徐骁悬在离阳咽喉上的一柄暗刀，传说早已被离阳朝廷尽数拔除。
原来没有。
原来这个魔头，能随意动用！
沙盘上，一枚通体漆黑、形如印玺的棋子，正散发着不祥的黑光。它在沙盘上缓慢移动，方向赫然是太安城。
而在太安城对应的区域，一只闭合的金色眼眸图腾，无声地亮着。
“天师印被我丹田里的‘天外之心’吸引，正朝太安城去。”
徐无道的手指点在那枚黑色棋子上。
“而那条老狗，正等着它自投罗网。”
他的指尖又划向那只金色眼眸。
“一旦天师印进入太安城防御圈，他便有足够的理由，动用国运大阵，名正言顺地将我和这枚‘堕落之物’，一同净化。”
赵丹坪的脸色惨白，他听懂了。
这是一个死局。
一个针对徐无道的，也是针对龙虎山的绝杀之局。
“所以，我需要你帮我个忙。”徐无道转过身，看着他。
赵丹坪猛地摇头，恐惧让他语无伦次。
“不……我……我什么都做不了！我是个罪人！我……”
“用龙虎山的秘法，向山上所有还活着的道士，发出最高等级的‘祖师归位’讯号。”
徐无道打断了他的话，语气不带任何情绪，像是在下达一个不容置喙的命令。
赵丹坪愣住了。
“可是……可是天师印正在归来，这……”
“讯号的内容，改一下。”
徐无道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就说：邪魔夺印，欲入太安，祸乱天下。所有龙虎弟子，不惜一切代价，结阵，将其阻于山门之外！”
嗡——！
赵丹坪的脑子一片空白。
让他……让他号令所有同门，去攻击自家传承千年的道门至宝？
这是叛教！是欺师灭祖！
“你……你疯了！这是背叛！我会堕入无间地狱！”他嘶吼起来，最后的理智被这个疯狂的命令彻底摧毁。
“地狱？”徐无道嗤笑一声，“你现在，就在我的地狱里。”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赵丹坪的脸。
“或者，我现在就送你去见你们的历代祖师，让他们亲口问问你，是宗门基业重要，还是你那点可怜的尊严重要。”
冰冷的杀意，如钢针般刺入赵丹坪的神魂。
他看着眼前这张脸，那上面没有半分玩笑。
死亡的阴影，与宗门覆灭的画面，在他脑中交织。
他闭上眼，两行屈辱的泪水滑落。
颤抖着，他从怀中摸出一枚符箓，咬破指尖，用尽全身力气，将那道伪造的“祖师令”刻了上去。
符箓化光，瞬间消失在石室中。
赵丹坪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瘫倒在地，发出野兽般的呜咽。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龙虎山小天师。
他只是这个魔头手上，一件最好用的工具。
徐无道看都没再看他一眼，转身走到一旁，脱下那身华贵的王袍，换上了一套最寻常的黑色劲装。
他收敛了全身所有的气机，整个人融入阴影，仿佛一个最不起眼的江湖客。
……
太安城，酒楼内。
徐凤年将手中一枚刚刚熄灭的传讯玉简捏成了粉末。
“李前辈！抚龙阁……空了！”
李淳罡正仰头灌酒，闻言动作一顿，酒水洒了几滴在衣襟上。
他没有回答，只是抬起头，似乎在感知着什么。
天地间，那股原本朝着太安城汹涌而来的道门气运，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突然变得混乱、狂躁。
老剑神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笑得像个看见了新玩具的孩子。
“有意思。”
他将酒葫芦往腰间一挂，站起身。
“他不是在逃。”
“他是在抢。”
李淳罡走到窗边，看向龙虎山的方向。
“这小子，是嫌天上的窟窿不够大，想再亲手捅一个。”
他回头瞥了一眼焦急的徐凤年。
“走，看热闹去。顺便，也替你爹，给你这个无法无天的弟弟，看住场子。”
……
抚龙阁内。
那只闭合的金色眼眸图腾，眼皮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
它似乎察觉到了目标的消失，一股浩瀚的意志试图锁定。
但徐无道离去前留下的“天妒之咒”伪装气息，如同一层浓雾，干扰了它的探查。
最终，那只眼眸，缓缓归于沉寂。
……
石室外，夜色如墨。
徐无道推开沉重的石门，带着行尸走肉般的赵丹坪，融入了山林的黑暗中。
就在他们即将消失在夜色里时，龙虎山方向，那道原本笔直冲向太安城的黑色流光，骤然一顿。
它的速度锐减，光芒狂乱地闪烁，仿佛被无数看不见的丝线死死绊住。
山中，无数道或强或弱的法力光柱冲天而起，结成一座座摇摇欲坠的阵法，状若疯魔地攻向了自家的至宝。
计划，生效了。
赵丹坪虚弱地跟在后面，他看着徐无道的背影，那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无法理解的存在。
他终于忍不住，用嘶哑的声音问出了那个憋在心底的问题。
“你……你究竟是谁？”
徐无道没有回头。
“一个被龙虎山第一代天师，从镇魔井里亲手放出来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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