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袒同乡,军纪崩散......
余幼嘉默念这八字几遍,便对西边的起义军失了兴致:
“朝廷花银钱养他们是养虎为患,那位陈大王养那群同乡亦是养虎为患......”
“你们离开是对的。”
络腮胡汉子稍稍一愣,似乎是也没想到会听余幼嘉如此说,几息后才颇有些不自在道:
“总之,俺们这一营跟随将军的兵卫,过的都不舒坦。”
“又因平阳王势如破竹,一月攻占十二城,一直从平阳打到寿春,长驱而入中原腹地,与俺们所处的西南只差一两个县城,将军才知道平阳王的势力原来已如此大。”
“起义军中乱象不止,将军又记挂着崇安,生怕不能报仇雪恨,便同兄弟们商量......”
那还有啥可商量的?
一营之中的弟兄们,谁没被将军救过性命?
纵使没被救过性命,谁又没有被将军悉心教导过身手?
起义军最艰难的那阵子,若不是将军带他们上山打猎果腹,他们早就死了!
将军在哪儿,他们就去哪儿!
张三一张老脸几乎皲裂,压低声音道:
“老胡,早说不用叫将军......”
先不说他们只是民兵......
大家伙都是自家弟兄,声声将军反倒叫得疏远。
况且如今面前还是余小娘子,他这张老脸往后当真是往哪里搁也不是......
络腮胡汉子倒没想太多,只道:
“将军就是将军,能有啥不能叫的?”
“起义军陡然乍富,连个伙夫都互称‘将军’‘都统’,大哥的本事比他们那群脸上贴金的混子可要厉害的多,无论投入何人帐下,势必也能获得重用,又如何担不起这一声‘将军’?”
张三微微叹一口气,没再言语。
余幼嘉的眼神在两人身上稍转,欲要喝茶润喉再续一语,却发现席间压根无茶。
她随意屈指敲了敲茶案,扬声唤道:
“今日值守的是谁?茶间可还有晾凉的茶水?”
这座由富户之家改成的临时县衙并不算大,余幼嘉这么唤,便听外头几声窸窸窣窣的响动。
余幼嘉没当回事,只扭头,继续道:
“‘无论投入何人帐下’......你们原先从起义军中出来时,也是想过投奔他人的?”
原先他们可不知道崇安在她手中,张三带兵而来,又为大开杀戒,想必不会据守崇安。
而他们先前是因听到平阳王的消息而来,莫不是也动过想投奔平阳王的念头......?
如此堪称刁钻的言论,络腮胡汉子肯定是不敢越过自家将军细答。
只是张三还是从前那个张三,余幼嘉有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确实如此。”
“只是后来细想,别处又不是崇安,若去投奔,既算不上归家,旁人也未必多信得过咱们这些半路投奔的人,所以心里更想寻个僻静处建个山寨,也算是躲个清闲......”
投奔,也有投奔的门道。
文武之间,差异巨大。
文臣书生去投奔明主,多半是孤身投奔,出谋划策。
可武夫不同,若没有意外,鲜少有孤身投奔一说,多是会带着自己亲兵投奔。
而若是带去投奔的人马若太少,人家瞧不上眼。
若是带去的人马多,没准就要受到猜忌,原先带去的亲兵们被一一拆散,归入其他营帐之中......
这已经压根不是受不受优待的事情。
而是如此一散,战鼓一起,多半就是永别。
如此不行,不好。
他将弟兄们从尸体堆里挖出来,从起义军中带出来,一定得带他们‘回家’。
张三闷声讲述着,余幼嘉也沉默听着。
好半晌,等张三讲述完毕,她才斟酌开口道:
“平阳王帐下已有昔年赫赫有名的长平侯连颇为将,其他人去投奔,想来确实也难以得到重用。”
“不过还好,你们是先到的崇安.......张叔,崇安没什么兵马,往后咱们一条心,我有什么你们便一定有什么!”
张三沧桑许多的面容上略微露出一道笑意。
许久之前,余幼嘉在给他果酱的时候,也曾见过那一道笑意。
世事艰难......
好在,谁的心性都没变。
外头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张三郑重点头,不过笑完,却略微有些疑惑:
“余小娘子,我心里明白,有些事情不用交代,我也一定会为你护住崇安。”
“只是我有些奇怪,你为何突然又提起平阳王......你莫不是以为我们原本是要来投奔他?”
余幼嘉微微吃了一惊:
“难道不是?”
投奔的最前提,是对方需要兵马,自己有可能被收下,不然一切都是无用功。
这天下还有谁能有胆,或者说,可能有胆,接受从起义军中分割出来的近千人马?
茶室的门被推开,止住了张三欲言又止的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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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幼嘉别过脸去,却见门口之人既不是值守的娘子军,也不是家中姊妹。
居然,会是朱焽。
余幼嘉满脸古怪:
“怎么又干上活了?”
朱焽端着茶水,好脾性的笑道:
“午间那时本来还有话想说,可你与五郎先走,没机会说起。”
“一个时辰前我从库房出来,天色还早,便想着来县衙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等到你,没想到一进门便听到你在叫茶.......”
朱焽缓缓而进,步伐徐徐,眉眼温吞,最后抵达茶桌旁,缓缓单膝跪在余幼嘉身侧......
自然不是真的跪余幼嘉。
六月气候已是很热,此茶室没有用寻常的座椅,而是于地面上铺设草席,蒲团。
入茶室者,每人皆是席地而坐,一来凉快,二来惬意。
而朱焽端着木盘,为茶盏稳健,便只能单膝跪下,一一奉到矮案之上:
“来,尝尝茶水,我特地去后院打了井水冰过。”
张三与络腮胡不知朱焽是谁,只当是余小娘子的家眷,纷纷道谢饮茶。
只有余幼嘉,伸手接过朱焽端来的茶水,却没着急喝:
“你寻我有事?”
朱焽擦拭木盘中水渍的手一顿,轻声道:
“崇安的气候比他地要好,年初种下的甜菜已经长成一部分,县丞在城中粘贴告示,说是明日要先收一部分,为庆贺第一次早到的秋收,明日晚间还要办个......‘晚会’?”
朱焽尽可能传达着听到的消息,声音越发轻了一些:
“我想问问你可有空闲......”
余幼嘉听到‘晚会’,立马也想起来有此事,她将杯中茶一饮而尽,才道:
“那是我吩咐二娘贴的告示,我若不去,谁还能去?”
“明日我们大家都去,凑个热闹。”
朱焽眉眼弯弯,又给她添上一杯茶水。
余幼嘉等着茶水,倒也没觉得朱焽是外人,径直继续对张三道:
“张叔,那你原本是要去投奔谁?”
对面俩五大三粗的汉子原先听到两人之间熟稔的对谈,也没再拘束,张三老老实实道:
“陈郡现任太守,谢氏,谢谦。”
余幼嘉对此名不能说是一知半解,压根就是从未听闻。
她正兀自纳闷,欲开口让张三细说,却听身旁添茶的朱焽颇为诧异的抬眼,接话道:
“陈郡谢氏?”
“那不是谢先生出身的氏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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