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桥并非实体。

    林烬的脚踩上去，没有传来预想中的坚实质感，反而像踏入了一捧被月光凝固的、微凉的流水。脚下的光芒如涟漪般散开，半透明的桥面下，便是那片缓缓蠕动的，由无尽魂影构成的灰色海洋。

    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感，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

    那不是物理上的压力，而是一种源自灵魂的疲惫。仿佛亿万年的悲伤，都凝聚成了实质的空气，每一次呼吸，都将绝望吸入肺腑。

    “我操，这地方连个护栏都没有。”李默紧跟在林烬身后，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步，眼睛死死盯着脚下的光路，根本不敢朝两边看，“这要是脚滑一下，是直接摔死，还是算投胎转世，直接加入他们底下这个大派对？”

    他的声音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试图用玩笑驱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

    阿朵走在最后，一言不发。她的身体微微下伏，重心压得极低，每一步都像狸猫般无声无息，精确地踩在林烬留下的脚印上。她的手，始终没有离开腰间那柄备用的短刃，冰冷的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桥下。那片魂海的低语，对她这种精神高度集中的刺客而言，是一种持续不断的干扰。

    林烬没有回头。他能感觉到李默的紧张和阿朵的警惕。但他感受到的，却远不止这些。

    在他的右眼中，那枚黑色的菱形印记，正散发着微弱的律动。

    这片魂海，在别人看来是混乱的哀嚎，但在他的“规则视界”里，却呈现出另一番景象。那不是单纯的噪音，而是一段段破碎的、重叠的、没有逻辑的记忆。

    【……好冷啊，娘，我的盔甲破了……】

    【火……为什么要把我的书都烧掉……那是我的一生啊……】

    【宝宝，别哭，别哭……】

    无数的念头，像是冰冷的雨点，不断滴落在他撑开的意识之伞上。他无法听清全部，也无法理解全部，但这让他更加深刻地明白了烛老所说的“烬海养蛊”是何等的残忍。

    这里埋葬的，是万古以来，无数个世界的，最纯粹的悲伤。

    “林哥，你那地图靠谱吗？”李默又开口了，他感觉自己的牙齿都在打颤，“我怎么觉得脚底下这桥……在晃悠？”

    “闭嘴。”阿朵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冷得像冰碴，“你的废话在震动空气。”

    “我这不是活跃一下气氛嘛。”李默委屈地小声嘟囔，“跟你们俩闷葫芦走在一起，我感觉自己都快变成鬼了。”

    “前方三十步，左偏三寸。”林烬的声音突然响起，平静而清晰，“那里的光路不稳。”

    李默闻言，立刻噤声，全神贯注地跟着林烬的指引，小心翼翼地绕过那片区域。他偷偷瞥了一眼，果然看到那片光芒的颜色，比周围要黯淡了许多，仿佛随时会熄灭。

    他这才意识到，林烬看似轻松地走在最前面，实则承担着最大的压力。他不仅要抵御魂海的侵蚀，还要时刻对照脑海中的“泪海图”，为他们标定出唯一正确的道路。

    这条看似笔直的光桥，实则布满了看不见的陷阱。

    时间，在这段孤寂的旅途中，失去了意义。

    他们不知道走了多久，或许是一天，或许只是一个时辰。周围的景象永远是一成不变的灰色海洋与半透明的光桥。那股无形的精神压力，如同附骨之疽，不断消磨着三人的意志。

    李默的玩笑话越来越少，脸色也渐渐发白。他虽然体魄强悍，但心性毕竟还是那个棺材铺的乐天少年，从未经受过如此漫长而纯粹的绝望洗礼。那些魂海的低语，正一点点地渗透他的心防。

    他的眼前，开始出现一些幻觉。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棺材铺，看到了躺在病床上，日渐消瘦的妹妹林曦，看到了烛老那张在火焰中解脱的脸。那些他最恐惧的，最无力改变的画面，正伴随着魂海的哀嚎，在他脑中反复上演。

    “呼……呼……”他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

    走在最后的阿朵，敏锐地察觉到了李默状态的变化。她皱了皱眉，正想开口提醒，眼角的余光却猛地一跳。

    她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林烬也停了下来，回头看向她。

    阿朵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投向了光桥下方。

    李默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看了一眼，浑身的汗毛就炸了起来。

    只见桥下那片原本只是缓缓蠕动的魂海，此刻竟起了变化。无数的魂影，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的召唤，正从四面八方，朝着他们所在的这段光桥下方汇聚。

    它们不再是漫无目的地哀嚎，而是抬起了那一张张模糊不清的，只有痛苦的面孔，无声地，“凝视”着桥上的三个活物。

    那是一种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对“生命”的嫉妒与憎恨。

    亿万道绝望的目光，汇聚成了一股几乎要将灵魂冻结的寒意。

    “妈的……它们想干嘛？”李默的声音都变了调。

    林烬的脸色，也瞬间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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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脑海中的“泪海图”，那条光之航道依旧清晰稳定，没有任何异常的警示。这说明，眼下的变故，并非来自航道本身。

    是外来的，未知的威胁。

    “嗡——”

    整座光桥，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

    桥下，那些汇聚而来的魂影，开始以一种诡异的方式，相互纠缠，相互融合。它们发出的不再是低语，而是一种高频的，刺耳的尖啸。

    那声音，仿佛一根根无形的钢针，狠狠地扎进三人的脑海深处！

    李默闷哼一声，抱着头蹲了下去，痛苦地嘶吼起来。阿朵的脸色也瞬间惨白，她用短刃的刀柄，狠狠地敲击自己的额头，试图用疼痛来保持清醒。

    林烬是三人中状态最好的。

    他的右眼，那枚黑色的菱形印记，正疯狂地旋转着，将大部分的精神冲击都过滤、抵消了。

    但他没有丝毫轻松。

    因为他“看”到，在桥下那片沸腾的魂海中心，一个巨大无比的，由无数扭曲、哀嚎的灵魂压缩而成的，庞大的阴影，正在缓缓地，从那片悲伤之海中，升起。

    那不是任何一种已知的生物。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像一团流动的，由纯粹的绝望构成的烂泥。在那烂泥般的躯体上，挤满了无数张痛苦的面孔，睁着空洞的眼眶，张着无声呐喊的嘴。

    它没有散发出任何强大的能量波动，但它的存在本身，就让周围的“规则”都发生了扭曲。

    悲伤、绝望、痛苦……这些负面的情绪，在它周围，被无限地放大，凝聚成了几乎可以杀死一切活物的，精神领域的绝对风暴。

    它缓缓地，将那庞大的，由无数张面孔组成的“头颅”，转向了光桥的方向。

    然后，它抬起了一只由千百条挣扎的手臂，胡乱拼接而成的“手”，朝着那脆弱的光桥，重重地，拍了下来。

    这一拍，没有风声，没有巨响。

    只有一种，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按下静音键的，绝对的死寂。

    光桥，在那巨手之下，寸寸碎裂，化作了漫天的光点。

    前路，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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