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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74章 “皇后娘娘,薨了……”庆昭帝的眼泪
    精致的六角莲花宫灯在角落里散发着浅浅光晕,靠近凤床的一侧宫人们在轻手轻脚地铺着一架软榻。

    给陛下睡的榻。

    皇后有病在身,夜里时不时会醒来需得人伺候,帝后自然不好再同床。

    皇后病的这几个月,陛下便是这般睡的。

    “妾身梦到曜哥儿了。”

    槛儿回握住男人的手,笑着说。

    不到四个月,她像似完全变了一个人。

    往日丰腴莹润的手腕如今只剩了骨头架子,纤长的手指也像似枯枝。

    且她以前从不会提曜哥儿。

    那孩子死得早。

    是她一辈子的心病。

    庆昭帝收紧双臂,蹭槛儿斑白的发顶。

    “梦到他什么了?”

    槛儿看着床尾处的帐子,黯淡的眸子里浮起一丝光亮,像是看到了什么。

    “梦到他唤妾身娘亲,唤您爹爹,您送了他一杆小金枪可把他高兴坏了,一天到晚上哪儿都带着好不得意。”

    庆昭帝:“他会耍枪?”

    “您教他的啊,他就来妾身跟前让妾身看他厉不厉害,结果厉害没见着,倒是见着他险些打到脸了。”

    槛儿笑出了声。

    乍一看精神仿佛要痊愈了也似。

    庆昭帝闭了闭眼。

    “学艺不精,该罚。”

    槛儿嗔他:“那么小呢,手上都没力气。”

    说完,她收了收笑问:“陛下,您还记得曜哥儿生得什么样子吗?”

    庆昭帝抿紧唇。

    旋即正要答,就听她说:

    “妾身不记得了,太久了,若他活着也四十多了,但妾身想象不出来。

    也不知投生到谁家了,过得好不好。”

    “妾身今晚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想起那孩子了,都过去多少年的事了……”

    庆昭帝没接话。

    槛儿也没再说。

    像是累了,她闭上眼安静靠在庆昭帝怀里。

    过了约莫半刻钟,怀里人的呼吸变得绵长,庆昭帝腾出一条腿踩在地平上。

    熟稔地准备将其安置到床上,哪知才刚有动作,槛儿拉住了他的衣袖。

    “陛下……”

    “嗯?”

    槛儿望着他,冲他笑。

    像似发自肺腑的,释然的笑。

    “您保重龙体,孩子们还小,要劳您费心了。”

    庆昭帝肃着脸。

    他生得俊,一双狭长凤眸不怒自威,这般看人时一股无形的气势扑面而来。

    以往槛儿最是畏惧他,为揣测他的心思没少费脑子,如今倒像是不怕了。

    她仍是笑。

    笑着笑着,眼里的光渐渐淡了下去。

    最后累极似的闭上眼。

    庆昭帝的心骤然收紧。

    他想她真是累了,便像这几个月以来的每一次那样,她真的只是睡着了。

    于是他打算扶她躺下,然而这回没等他动作,掌心里的那只手重重滑落。

    庆昭帝顿了一瞬,重新握起那只手。

    “皇后。”

    良久无人应。

    庆昭帝神色未变,只搂紧人,声音仿若从喉咙里挤出来一般:“请御医。”

    御医来了。

    替宋皇后诊了腕脉,测了颈脉,探了鼻息,听了心音,遂皆神色惊变。

    屋中一时静得吓人。

    “陛下。”

    “皇后娘娘,薨了……”

    宋皇后薨了。

    十数个御医、太医跪伏在地,坤和宫的宫人从里到外不知何时也跪了一片。

    有人在哭,但没敢发出声音。

    正值深秋月半。

    天际如泼墨,起了风,空中的云徐徐散开,明澈清亮的圆月变得朦朦胧胧。

    有不知名的鸟啼。

    该吵的,偏衬得今夜万籁俱寂。

    庆昭帝在床榻前坐了片刻。

    而后转身换了个位置。

    像近段时日以来他偶尔喂她喝药那般将她抱到怀里,让其背靠着他。

    他将她牢牢圈住。

    喉咙很堵,胸腔内似承载着巨石,压得他很闷很痛,眼睛里有什么漫了出来。

    是什么?

    庆昭帝抬手摸了摸,指尖上多了水渍。

    也不知从何而来。

    总不能是他哭了吧?

    庆昭帝暗自哂然。

    他是皇帝,天塌了他都要顶住。

    何至于为一人离世泪流?

    宫里宫外皆道他与宋皇后伉俪情深,琴瑟和鸣,为天下夫妇之表率。

    唯有庆昭帝清楚。

    他与她之间没有情爱。

    她讨好他,伺候他,关心体贴他,为他生儿育女,实则皆是她活命的路数。

    庆昭帝了若指掌,也并不反感。

    她没有娘家,出身寒微,靠勤劳双手在宫里讨生活,无辜被卷入他的后院。

    他该对她负责。

    她是他的责任。

    时隔四十余年,庆昭帝其实不太记得两人的初见了,但他记得起初他并不喜她。

    因为她在他与郑氏之间择了后者。

    彼时他年轻,气性大,恼羞成怒。

    便对她放任了。

    他也没心思去在意一个侍寝宫女。

    天下男儿多薄幸,其中以皇家子弟为甚。

    庆昭帝从不认为自己会与情爱沾边,他见多了人性,对自己也有清晰的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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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得知她有孕,他赐了赏便没再过问了。

    她听郑氏的话。

    郑氏也需要她。

    只要她安安分分,总会活下来。

    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她上心的呢?

    庆昭帝想,大抵在她生产之后。

    他去看她。

    十六岁的小妇人,憔悴得厉害。

    看见他便红了眼,他不过与她道了句“辛苦”,她说着不辛苦面上泪如雨下。

    庆昭帝也不知自己当时怎么想的,主动拥住了她,拥住他的第一个女人。

    曾经为她选择郑氏而生出的羞恼,仿佛也在抱住她的那一刻烟消云散。

    之后她成了他的奉仪,他正式临幸了她。

    庆昭帝当时对自己的后宅女眷,其实存在一种近乎于空中楼阁般的安排。

    极为理想化。

    因着他患有隐疾。

    因着他自小不喜父皇的妃嫔勾心斗角,不喜父皇抛开母后去别的地方。

    所以他不想纳妾,想只要一个妻子。

    可惜人生在世总不会事事如愿。

    于是他纳了妾又娶了妻。

    可彼时他还是持着很理想化的想法。

    在考虑到前朝掣肘的同时,他还是觉得除非必要,否则他不会临幸后院的谁。

    他日常给她们好的待遇,赏赐。

    让她们在东宫安稳生活。

    而临幸小宫女便是这个必要时候,他需要子嗣,但又不需要太多子嗣。

    所以那之后他除了她,仍没有临幸其他人。

    庆昭帝以为那时候自己只要好好养大曜哥儿,平衡好后宅女眷之间的关系。

    他便可以走一条不同的路。

    毕竟史上又不是没有少妾少子的皇子登上那个位置,别人可以他也可以。

    可惜啊。

    世事万般不由人。

    储君这位置就是个活靶子。

    太子非但没有人们想象中的权势滔天,反倒稍有不慎便会落入不复之地。

    他没能护住曜哥儿,没能护住母后。

    也险些没护住他的女眷。

    所以后来。

    他放弃了那些空中楼阁般的原则,成了和史上多数太子别无二致的储君。

    为了所谓的大局,哪怕明知郑氏是什么样的人,他也还是让其成了皇后。

    放任后宫妃嫔相斗。

    要说唯一的特例,那便只有宋氏。

    庆昭帝后知后觉他临幸她时不必用药,不曾犯病,不曾感到厌恶排斥。

    究其原因。

    按莫院判生前所说,他的病乃心病。

    属心理疾病引起生理病症,只要心理上并不反感排斥,便不会引发犯病。

    庆昭帝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对宋氏不反感,总之她在他这儿成了唯一的特例。

    因此他宠她,渐渐似乎宠她成了习惯。

    得知郑氏与曜哥儿的死有关,他与她同样恼怒,因而他成了她报仇的刃。

    郑氏死后,她顺理成章成了他的皇后。

    他们朝夕相处夜夜缠绵。

    朝堂局势稳定,他没什么掣肘了。

    她恰好也无外戚干政之私。

    他便自然而然与她如寻常夫妻那般,只她一个,他们做了二十年的夫妻。

    情分自是深的。

    至于情爱,她对他没有。

    他对她,庆昭帝自认也没有。

    他只是会在同她相处时感到惬意,会在看到她笑时不自觉跟着笑。

    会想日日与她行亲密事。

    会因她的某个言行举止而身心愉悦,会想将所有好物赠予她,会想让她欢喜。

    庆昭帝想,自己大抵是宠惯她了。

    习惯了她。

    所以才会有诸如此类的想法。

    才会在得知她身患不治之症时大发雷霆,会为了她的病整宿地睡不着。

    也因此,他此刻才会为她的离世而落泪。

    “皇后。”

    庆昭帝收紧双臂,侧首蹭槛儿的发顶,蹭她消瘦的脸颊,低声喊了她一声。

    又唤:“槛儿,宋槛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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