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是晚了。
刚才那道闪电多亮啊,现在天边滚过轰隆隆的雷声,像极了周别的心房崩塌的声响。
赶他走?
窜回屋子里戴面具?
似乎一切都于事无补。
两人之间有短暂的沉默,天边又是一声闷雷,天地间似乎都跟着摇晃。
就听从里屋传出乔如意的嗓音,“周别?”似有质疑。
周别下意识“哎”了一声,转身过去。紧跟着又听身后阿寿开口了,“我来给诸位送些酒肉。”
陶姜的嗓音里透着几分醉意,笑呵呵的,“谢谢阿寿了。”
周别有了反应,清清嗓子朝着里屋喊了句,“你们先吃着,我醒醒酒。”
话毕,他转身过来,面朝着阿寿,这一次没用手遮脸。
阿寿瞧见了他的脸,眼里有好奇,但没惊惧。
果然是并不意外的。
周别意识到这点,还在阿寿刚刚很情绪稳定地说送酒菜一事,反应很快,口吻也很淡定。
周别看着阿寿,目光警觉,“什么时候知道的?”
阿寿见他眸光不悦,马上解释,“哥,我向你发誓,我也是才知道不久,而且也是无意间发现的!”
周别一把将他推了出去,顺势迈步出来,关上了房门,
阿寿被推了个趔趄,托盘里的酒菜险些撒了。
他忙将托盘搁置一旁,眼神惊慌,“哥,我说的是真的!我没骗你!”
周别也没有跟他动手的意思,就是觉得自己像是被耍了似的。他这见天戴着面具,脸都快起痱子了,结果呢?这厮早就知道他的长相。
“什么时候无意间发现的?”周别口吻严肃。
阿寿赶忙说,“就是昨晚,昨晚你昏倒了,我帮忙把你往屋里抬的时候……”
当时周别是戴着面具,但往回抬的时候面具就松动了。
“哥,是我鬼迷心窍了,我就动了一小下的心思……”阿寿一下给周别跪下了,一脸紧张。
当时阿寿就在想,我就看一下,轻轻揭开面具看一下……
于是,他就遵从内心的想法那么去做了。
看见周别脸的瞬间,阿寿并没有太大反应。他只是纳闷,周大哥的脸也没受伤啊。
非但没受伤,还十分英俊呢。
就是这张脸吧,看着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似的。
等帮着行临将人都安置好了,阿寿都没想起来在哪见过那张脸。直到无意间看见铜镜里自己的脸,阿寿震惊了。
这不就是周大哥的脸吗?
不对,这是他自己的脸,周大哥的脸跟他的脸一模一样。
如果硬要说区别的话,周大哥能比他白净不少,他一个店小二,皮肤糙得很。
阿寿说,“当时我可震惊了,这世上竟然还有跟我长得……像的人。”
他没好意思说长得一模一样,同脸不同命。
见周别沉默不语,阿寿挺焦急,“哥,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没有恶意……”
“你起来。”周别叹了口气,上前将他搀扶起来。
“我不是怕你有恶意。”周别说,“我只是怕你害怕,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阿寿一听连连摆手,“不会的,我怎么会害怕?”
周别打量着他的神情,见他不像是撒谎的样子,诧异,“真不怕?”
“有何怕的?”阿寿见他没生气,心放下大半,语气也明显活跃。“我觉得很不可思议,也很神奇。”
说话间他打量着周别的脸,由衷感叹,“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周别一叹气,看来他是小瞧阿寿了,早知如此,他就不用小心翼翼的了。
阿寿说,“哥,你无需戴着面具,我不怕,而且,”他停顿片刻,看着周别一脸真诚,“即使别人看到也不会太过震惊。”
“为什么?”
阿寿笑了,“哥,你是贵人,我是店小二,咱们命不同,际遇也不同,在外人眼里咱俩谁是谁一眼就能认出,所以咱俩根本不一样。”
一番话,似醍醐灌顶。
是啊,就像是他们能轻易认出沈确与高臣的区别,也能一眼看出谁是雪见谁是陶姜。每个人的生活环境不同,不同遭遇也会造就不同面部走向,所谓“面由心生”,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周别想到这,心情豁然就开阔了。他轻声说,“阿寿,店小二只是你的职业,你用以生存的手段,你没有低人一等,你看,在这件事上你想得就很通透。”
阿寿笑了,“哥,我是粗人,粗人的想法比较简单。”
周别说,“你是心胸豁达,豁达之人才能海纳百川。”
他又想起高臣。
生于权贵之家,在瓜州这个地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本该是高洁之人,却容不下一个沈确,一丁点的苗头就能让他夜不能寐。
想来雪见也是如此。
接下来阿寿的一句话就点明了重点,“哥,我不是心胸豁达,我是什么都没有,如果我很有钱或很有势,或许就会害怕了。”
“害怕被你取而代之。”
周别思量着阿寿这句话,他没法判定阿寿有钱有势了后会不会患得患失,但这世间大多人都会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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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别拍拍阿寿的肩膀,“我还是要谢谢你,至少我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阿寿笑眯眯的,“哥,你放心,旁人若要问起那又如何?咱俩这就是老天给的缘分!怕是旁人羡慕还来不及呢。”
周别一颗心被说得暖呼呼的。
更别提阿寿还备了酒菜,酱牛肉是店里的主打,这阵子他是没少吃。阿寿也知他爱吃,有事没事就给他弄点吃。
周别由衷说了句,“谢谢兄弟。”
一句“兄弟”让阿寿的面容变得激动,与此同时眼里的情绪也变得复杂。
“哥……”
周别抬眼看他。
阿寿抿了抿嘴,反身将托盘拿起,“牛肉是今天新酱的,还有这酒,是大行首他们都爱喝的,你们尝尝。”
周别眉眼爽朗,“早就闻到这酒香了,阿寿,你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
六人喝得酩酊大醉,横七竖八地都在主屋里不省人事。
夜过九时,二更天。
街上隐约传来敲锣声,咚、咚……更夫的嗓音慢悠悠的,关好门窗、防火防盗。
雨声还未停,衬得更夫的声音时远时近。
茶肆大门紧闭,从外面看不出端倪来,一切都处在巨大的平静中。
可平静背后是波涛诡谲。
整个后院被包围了。
里三层外三层。
有带刀护卫,还有商队的人。
大行首手持火把站着众多护卫前,与他并行而站的是高臣。
雪见没被惊醒,天未黑时,丫鬟们便依照家主的嘱咐熏了香,雪见睡得香沉。
高臣给了身旁护卫一个眼神。
护卫二话没说一把薅过阿寿,阿寿没站稳一下跪地上。
高臣居高临下看着他,面色肃穆,“照做了吗?”
阿寿瑟瑟发抖。
护卫踹了阿寿一脚,“问你呢!”
阿寿颤抖着点头,“照、照做了。”
高臣朝旁一伸手,身边护卫将剑递到他手里。他持剑,锋利的刀刃一下抵在阿寿的脖子上。
阿寿吓得脸都白了,嘴唇直颤,一动都不敢动。
高臣冷言,“他们没怀疑?”
阿寿不敢摇头,斜乜着脖颈上的剑,汗如雨下。“没、没有,他们没怀疑我。”
高臣冷笑,“你知道背叛我的下场。”
阿寿紧张地直咽口水,“小的岂敢……他们中那个姓周的客人与小的交好,十分信任小的,小的早就将迷药放进肉里、酒中了,小的也是眼睁睁看着他们吃喝的。”
高臣挑挑眉,“他们六人之中只有两人没戴面具,其他四人的长相你见过了吗?”
阿寿刚要摇头,但想到剑在脖上,便紧张地抬手擦汗。“小的只见过周姓人的长相,其他人的并未见过。”
“长什么样?”高臣冷声问。
阿寿忙指着自己的脸,“他、他就跟小的长得一样。”
“什么?”高臣微微一怔。
转头看大行首,大行首也显得很惊讶,他上前一步,将火把凑近阿寿的脸,“确定?”
阿寿,“是……二位贵人若不信,他、他们都在里面,验证便是。”
大行首直起身来,压低嗓音对高臣说,“现在想来,小女当时并未看错,那人长得一定是跟郎君长得一模一样,这几人戴面具就有迹可循了。”
高臣眼神淡凉,从鼻腔里逸出一声冷哼,随即撤回了剑,“我倒是想看看那个野种的脸,是否真跟我一模一样!”
-
一群人闯进来时,六人果真是毫无知觉。
瘫软在床上的,趴在桌上的,还有直接躺地上的。酒菜吃剩得不多,尤其是阿寿后来送来的酱牛肉和纯酿。
高臣冷笑着对阿寿说,“没想到啊,你深得他们的信任。”
阿寿双腿都在打颤,“小的不敢忤逆高郎君,一切都以郎君为重。”
高臣身边的护卫喝声,“算你识相!”
话音刚落,就听一人惊呼,“家主!这、这……”
大行首抬眼一看,是他的手下,正指着趴在床沿上的女子满脸惊愕。
快走几步上前,大行首这么一瞧,也瞬间愣住。高臣跟在身后,在瞧见女子容貌后,先是惊愕,随即就恍然大悟。
他笑,“怪不得我见她眼睛极为熟悉,她果然是跟雪见长得一模一样。”
话毕,高臣踱步上前,伸手就要摸陶姜的脸。
被大行首一下拦住,“高郎君要作甚?”
高臣眼里闪过一抹不自然来,收回了手,“听闻外面的人惯于易容,我只想看看此女的脸皮是否真跟雪见的一般无二。”
大行首盯着高臣,“小女对高郎君可是一往情深,还望郎君信守承诺。”
“那是自然。”高臣微笑,“雪见与我高家有恩,我待雪见的真情天地可鉴。”
大行首微沉的面色这才缓和了不少。
高臣下意识又看了陶姜一眼,视线又滑到她身边的乔如意脸上。
二女着实绝色。
但很快,高臣也变了脸色。身边的护卫将趴在桌上的沈确给翻了过来,一张脸就被烛火照得清晰可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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