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可在场谁听不出来?这就是要将正妃扫地出门,为日后废妃另立做准备了。
相国寺?那地方清苦,说是养病,只怕是让她自生自灭去了。
薛锦艺心头猛地一跳,一股狂喜几乎要冲出来,她赶紧低下头,甚至挤出两滴眼泪,哽咽道:“殿下,姐姐病中孤苦,臣妾恳请殿下准许,让臣妾随行同去,也好日夜侍奉汤药,尽一份心意…”
凌骁瞥了她一眼,哪里不知道她这点以退为进的小心思,淡淡道:“你有这份心便是好的。但东宫初立,诸事繁杂,府中亦需人打理。你便留在府里,安心帮衬着搬迁事宜吧。”
薛锦艺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只得装作失望又顺从的模样,柔柔应道:“是,臣妾遵命。”
低垂的眼眸里却已开始飞快盘算,舒氏倒了,这太子妃之位空悬,殿下如今急需一位家新正妃。
她自己得宠,若再能早日诞下麟儿,未必不能徐徐图之!
正想着日后如何筹谋,忽见门外心腹内侍匆匆进来,在凌骁耳边低语了几句。
凌骁面色微微一凝,随即恢复如常,只抬手挥退了厅内众人:“都散了吧。锦艺,搬迁之事你多费心。”
薛锦艺知情识趣,立刻领着众人退下。
不多时,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被引了进来,竟是本该在颍州任上的前大理寺少卿曹梓岳。
他一进门,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沙哑:“臣曹梓岳,叩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凌骁坐在上首,慢条斯理地拨弄着茶盖,并不叫他起身,只淡淡道:“曹少卿?你不在颍州任上办差,如此狼狈地擅离职守,闯我府邸,所为何事?”
曹梓岳额头抵着地砖,身体微微发抖,不知是害怕还是激动。
他猛地抬起头,急声道:“殿下!臣有十万火急之事禀报!事关江山社稷,臣不得不冒死前来!”
“哦?”凌骁挑眉,似乎来了点兴趣,“说来听听。”
曹梓岳咽了口唾沫,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说道:“臣要告发新昌王沈嘉岁与武义将军燕回时夫妇!此二人拥兵自重,包藏祸心,恐有造反之意!”
凌骁眼神倏地一厉,坐直了身体:“曹梓岳,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构陷亲王与边将,可是死罪!”
“臣有证据!臣不敢妄言!”曹梓岳从怀中颤抖着摸出一卷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绢帛,双手高举过头顶,“臣在颍州,无意中发现新昌王封地内,官仓存粮竟超八百万斤,远超规制!且其麾下工匠,暗中私造兵甲数万,皆藏于隐秘地库之中!
更有甚者,他们以护卫商队,补充军马为名,在颍州永州等地,饲养战马数千匹!粮草、军械、战马,此三者齐备,其心可诛啊殿下!”
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砸在寂静的厅堂里。
凌骁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盯着曹梓岳,目光锐利如刀。他并未立刻去接那绢帛,反而问道:“曹梓岳,你曾任大理寺少卿,深知律法。既早发现端倪,为何不按程序上报御史台或刑部?反而要冒险私下告知孤?”
曹梓岳身子一颤,眼中流露出巨大的痛苦。他再次重重磕头,声音里带上了哭腔:“臣私心作祟,罪该万死!臣之发妻,乃是燕回时将军的亲妹,燕倾城。
臣不忍见她受牵连,玉石俱焚,只求殿下将来若真有那一日,能看在臣今日告发之功,饶她一条性命!臣并非忠义之臣,实是为情所困,不得已而为之啊殿下!”
他说完,已是泪流满面,伏地不起。
凌骁看着他这副模样,嘴角勾起一丝讥讽:“倒是个情种。”沉默片刻,才缓缓道,“你所言之事,孤已知晓。然兹事体大,孤不会仅听你一面之词。若查明属实,孤自有决断。若是有半句虚言…”
曹梓岳连连磕头:“臣所言句句属实,愿以性命担保!”
“你先下去吧,暂在府中歇着,没有孤的命令,不得外出,亦不得与任何人接触。”凌骁挥挥手,语气平淡。
立刻有侍卫进来,将瘫软在地的曹梓岳“请”了下去。
人一走,凌骁脸上的平静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鸷。
他猛地起身,沉声道:“来人!”
黑影闪动,两名暗卫悄无声息地跪在面前。
“立刻派人,给孤牢牢盯死曹梓岳!他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甚至夜里梦话,孤都要知道!”
“是!”
暗卫领命而去。
凌骁在原地踱了两步,猛地停下:“传!立刻召集赵先生、李先生、孙先生速来书房议事!”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太子府核心幕僚三人便齐聚书房。
凌骁将曹梓岳的告密之言和那卷绢帛掷于他们面前。
几位幕僚看完,皆是面色凝重。
“殿下,”为首的赵先生沉吟道,“颍州等地近年推广新稻种,连年丰收,八百万斤存粮,数目虽巨,却并非完全不可能。但私造兵器,蓄养大量战,此二者,确是谋反的铁证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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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昌王沈嘉岁,封地富庶,本就易生骄矜之心。武义将军燕回时,手握兵权,性情悍勇,绝非甘于久居人下之辈。”李先生分析道,“此夫妇二人,确有狼子野心!”
孙先生也点头附和:“殿下,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如今朝廷正值多事之秋,绝不可纵容此等藩王坐大,当及早应对!”
凌骁听着幕僚们的分析,眼中寒光闪烁,最后化作一声轻笑:“好一个新昌王,好一个武义将军,孤这太子之位还没坐热,他们就急着跳出来了。”
他负手走到窗前,望着窗外即将迁入的东宫方向,声音冷硬:“既然他们自己把刀递到了孤手里,就别怪孤…心狠手辣了。”
……
金銮殿上,今日的气氛比往日更凝重几分。
新任太子凌骁端坐于御座之下的监国宝座上,面沉如水,听着底下的臣工奏事。
几位御史台的官员率先出列,言辞激烈,说的都是近来各地佣兵渐多,恐成隐患,提请朝廷严加管束,收回部分兵权。
说着说着,话头便精准地引向了颍州。
一位姓王的御史声音格外高昂:“殿下!臣要弹劾新昌王沈嘉岁!其封地颍州,本非边陲重镇,按制驻军不得超过两万。然臣查证,如今颍州兵力已逾五万之众,远超规制!
反观京畿重地,驻军不过三万。此乃尾大不掉,本末倒置。于法不合,于理不容!若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这话像往滚油里滴了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立刻有大臣跟着附和:
“王御史所言极是!藩王拥兵过重,乃取乱之道!”
“新昌王夫妇虽于国有功,然功是功,过是过,岂可因功废法?”
“请殿下明察,收回颍州超额兵权,以安社稷!”
一时间,朝堂上几乎一边倒地都在声讨新昌王,要求削减其势力。
就在这喧闹声中,须发皆白的于文正大学士缓缓出列,他声音不大,却自带一股威严,瞬间压下了所有议论。
先是对太子凌骁行了一礼,然后转身,目光扫过众臣。
“殿下,诸位同僚,老夫并非要否认新昌王镇守颍州,抗击蛮族的功劳。然,功高未必不震主。权盛则易生野心。”
“野心”二字,他咬得极重。
哗——!
这下彻底炸开了锅!
“于大人!此话不可乱说!”
“野心?这是指新昌王要…”
“无凭无据,岂可凭空污蔑亲王!”
支持新昌王的,中立的,甚至一些原本只是提议收兵权的官员都忍不住出声反驳。
指控亲王有野心,这几乎等同于谋逆,是天大的罪名!
于文正面对质疑,岿然不动,只是看向太子,等待他的反应。
就在争论趋于白热化之际,一个穿着宽大道袍的身影悄然出现在殿门处。
来人正是深得皇帝信任,常年在宫中观星象炼丹的国师。
国师的出现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一种莫名的紧张感弥漫开来。
国师走到殿中,对太子微微稽首,面色凝重无比:“太子殿下,贫道三日前的子夜,于观星台观测天象,见帝星晦暗不明,而东南方煞气冲霄,主大凶之兆,恐有妖孽乱国,动摇国本之祸!”
群臣闻言,皆面露惊疑。
国师继续道:“贫道心下不安,连夜推演,并派人于京畿四处查探。果然!在京郊西面一座因雷暴雨而崩裂的矮山山腹中,发现了一物!”
他深吸一口气,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卷绢帛,缓缓展开:“此乃工匠拓印下来的碑文。那山腹中,竟藏有一块天生地长的巨石,石上刻有古老铭文,经贫道与几位博古老臣共同辨认,其意约为——‘旧帝崩,新帝出,其姓沈!’”
“其姓沈?”
“这…这怎么可能?!”
“天降巨石?预言新帝出自沈家?”
整个金銮殿彻底沸腾了!
永定侯府沈家!
如今的沈家,地位最尊的,除了新昌王的那位嫡女沈嘉岁,还有谁?
这巨石铭文,几乎是指着鼻子说新昌王沈嘉岁要篡位登基!
于文正立刻抓住时机,再次出列:“殿下!国师之言,印证了老臣之忧啊!颍州坐拥远超规制的五万精兵,囤积足以支撑数年战争的八百万斤粮草,私藏数万锋利兵甲,更蓄养数千匹雄壮战马!这岂是寻常藩王护卫所需?这分明是做好了问鼎天下的准备,其心可诛,其心可诛啊殿下!”
先前那些还为新昌王辩护的臣子,此刻也哑口无言,面色苍白。
太子凌骁终于缓缓开口:“孤,原本不信皇叔祖会有二心。然,天象如此,谶语如此,实力更是如此。纵使他今日无反意,谁能保证他日麾下将士不会黄袍加身?谁能保证他不会在权柄和野心的侵蚀下改变初衷?”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鸦雀无声的众臣,声音陡然转厉:“新昌王之势力,已非国之柱石,实乃悬于朝廷头顶的利剑,巨大威胁,必须在其鼎盛之前,予以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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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孤旨意!”
内侍监立刻躬身听令。
“新昌王沈嘉岁,驭下不严,致使流言四起,天象示警,即日起降为新昌县主,保留封号与封地,非诏不得出!”
“武义将军燕回时,统领边军,却私蓄兵甲战马,其心难测,即日起罢免一切军职!”
“颍州永州所有兵权,即刻收回中央,由朝廷派遣将领接管!”
“钦此!”
旨意一下,满朝皆惊,却无人再敢出声反对。
于文正立刻道:“殿下英明!然旨意下达颍州,恐生变故,需派一得力干臣前往宣旨执行。”
凌骁目光扫过,落在一位年轻官员身上:“于承泽。”
于文正的次子于承泽立刻出列:“臣在!”
“孤命你为钦差使臣,即日前往颍州,宣达孤的旨意,并监督兵权交接事宜。”
“臣,领旨!”于承泽躬身,却并未立刻退下,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太子,直接问道,“殿下,若新昌县主与燕回时抗旨不尊,该当如何?”
凌骁看着他,眼中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片杀意,薄唇轻启,吐出四个字:
“格杀勿论。”
于承泽再次拱手:“臣,明白!”
退朝后不久,一队五千人的精锐禁军便集结于京城西门,盔明甲亮,杀气腾腾。
钦差大臣于承泽一身官袍,端坐于高头大马之上,手持圣旨,在一众官员的送别下,领着大军,浩浩荡荡朝着颍州方向开拔。
京城百姓围在道路两旁,看着这不同寻常的阵仗,议论纷纷。
“那不是于家二公子吗?带着这么多兵去哪啊?”
“听说是去颍州,给新昌王和燕将军宣旨。”
“宣旨要带这么多兵?我看不像好事。”
“嗨!你还不知道?朝堂上都炸开锅了!说是什么天降石头,上面写着新皇帝要姓沈!说新昌王要造反呢!”
“什么?这怎么可能?新昌王和燕将军可是替咱们守着南边,打退了好几次蛮子入侵啊!”
“就因为一块破石头?就要罢免功臣?这也太寒心了!”
“朝廷这是鸟尽弓藏啊…”
百姓们的窃窃私语中,充满了不解、惋惜和一丝隐隐的愤怒。
队伍最前方,于承泽回头望了一眼巍峨的京城城墙,又转头看向颍州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与冷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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