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露娘真正藏起来的杀手锏,埋在心里的真正心思就这般在女孩子三言两语的对谈中被尽数扯开,暴露于人前。
黄汤动了动唇,本能的想反驳两句,努力找出女孩子话语中的破绽,却惊讶的发现女孩子说的这个办法就是露娘此时所能想到的最好法子了。
想起女孩子先时说的,她总是习惯了考虑最坏的情况,这个法子……自也是考虑到了露娘最聪明的情况了。
“我不知道露娘是不是能聪明到这一步的笼中雀儿,”王小花看向黄汤手边空空如也的鸟笼,笑了,“不过不妨事,她便是没那么聪明,我等也能教她那么聪明的。”
“老大夫可以去寻露娘,主动告知她老大夫你不准备插手了,让她自己动手,若是她想不到,便直接将她所能用到的这个最好的法子告诉她,也不怕将本事教给她之后,她变聪明了。你只需明确的告诉她你不会插手。让她自己拿着那杨氏的引子去同郭大老爷合计一番,有郭大老爷这个帮手在,她若是运气好的话,未必没有成事的机会。”王小花说到这里,笑了,“明明是做的一本万利的生意,她事成之后既能占得那么大的便宜,没道理这最大的风险她自己不担,而让旁人——譬如老大夫你来担的。”
“谁得最大的便宜,谁便来承担这风险。这是古往今来皆天经地义之事,所以对付杨氏之事,请她自己上,你告诉她你绝对不会下场的,要么便等下去,干等着,等到你二人双方有一方老死好了。”王小花说到这里,伸手拍了拍案几,好似当真被露娘这般的占便宜之举惹怒了,到底年纪还小,路遇这等欺负老人的不平之事,也是真的会动怒,“你大可态度强硬的告诉她,你接济了她这么多年,不是让她当真骑到你头上,把你当工具的,你不是什么善人!你只是老了,不是死了,让她露娘别想着欺负老人家!”
“本该如此啊!我接济她本就是要好处的。”黄汤想到方才那一口痰,自嘲的笑了起来,“老夫先时还真是痰迷心窍了,那被露娘引着的鬼胎吐出来之后一下子清醒了。”
“老夫把话说的这般明白之后,她自是只能下场了。不管这法子是她自己想出来的,还是我等告诉她的,最终……她定会选这个法子的。”黄汤笑着说道,“当然有更好的法子了,可更好的法子——老夫替她打头阵这个法子被老夫堵死了,她自是只能退而求其次的去同郭大老爷合计一番了。”
“因为她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她没得选。”王小花平静的说道,“老大夫你直接开口打破了她的幻想,破了她的左右骑墙同犹豫,打破了她等着的你先出招的希望,如此……自也只能选同郭大老爷合作这一条路了。”
看着面前黄汤面上露出的愈发惊诧之色,王小花在他开口试图用那些‘夸赞人’的黄汤水将她也灌糊涂之时,主动开口拒绝了这碗递过来的黄汤水,声音清冷的说道:“这些……都是同将军学的,我也只不过学了几分皮毛而已。”
她看着将军每每都会这般将对手高看至最高的境地,而后半点不介意的主动告知对方,最终对方定是没得选,主动往下跳入那个将军早早设下的埋伏。
“所以,如何能保证自己百战百胜做那常胜将军?”王小花将这些多年领悟得来的东西教给面前的黄汤,“高看对手,将对手拔高至最厉害的境地,即便是对手最厉害的境况之下依旧不如你,如此……自然便是百战百胜的常胜将了。”
所以,她一点都不介意将那露娘考虑至最厉害的地步,而后轻而易举的将她那些招数本事都纳入眼皮子底下认真看着,当然,对面前这碗稀里糊涂的黄汤水,她亦同样如此。
所以才这般大方的将她从将军那里学来的本事告诉面前的黄汤,因为于她而言……告诉黄汤,不要紧。
至于面对什么人时才是要紧的,不能说的?其实只一个照面,她便已然清楚了。在那位温小娘子面前,她便不会说这些话。
说出‘同将军学的’这些话时,王小花依旧神情平静,因为这话是真的。看着黄汤眯起眼,倒吸了一口凉气,叹了一声:“这田家老大啊!啧,果然不逊田家老二半分!”
这话一出,王小花便知自己祸水东引的这些话有用处了,谁说祸水东引的话就定是带着那难言的蛊惑之意说出的幽幽假话?似露娘,似那戴面纱的女人那等将‘蛊惑’二字纹在脑门上吗?
最有用处的祸水东引永远是真话,同时真话自也永远是最真挚的。
所以她没有说半分假话,只是有些话没有说而已。譬如,她同老虎共生了这么多年,这些本事她也学会了。
对外露出的本事总是要留下几分余地的,露娘都知晓不轻易将看家本领显露于人前,而将那些不甚重要的假本事挡在面前,虚晃一招,她自然也懂。
“对手想到的,他考虑到了,对手没想到的,他也考虑到了,如此……不就是他本就比对手更厉害?”黄汤唏嘘了片刻之后,转向王小花,问了起来,“既然本就更厉害,他自然是能赢过对手的,这有什么奇怪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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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奇怪啊!”王小花点头,说道,“那虚无缥缈的,飘在半空中的海市蜃楼持续不了多久便会不见了,而那真正的高楼,若是垒的严实的话,是经历的起几百年甚至千年的风吹雨打的。”
“如此……大道至简!将军能赢自是因为本就比对手厉害;而露娘……若不是老大夫你心怀鬼胎,痰迷心窍,又怎么可能反过来将老大夫你拿捏了?不一直都应该如此,她被你拿捏才是?”王小花说道,“其实若是露娘这等半点那切切实实的根基都没有,成日混吃等死,手头没有半点技艺傍身之人周围环绕之人若是无人心怀鬼胎的话,她这般的……怕是连她一直瞧不上的那坐在巷子口纳鞋底的妇人都比不上的。”
想到那迷途巷口纳鞋底的妇人们,再一想若是那妇人家里的汉子是个老实的……好似确实是见到露娘便会主动绕道走,不给露娘一丁点沾上自己的机会的。如此……露娘她怕是只能去乞讨了。
饥一顿饱一顿的乞儿自是比不上那坐在巷口纳鞋底,还能吃饱穿暖的妇人们的。
“老大夫且记好了,露娘是虚无缥缈的空中楼阁,老大夫你好歹还有一技傍身,脚下是有东西垫着,撑着的,自是比那脚下什么东西都没有的露娘厉害多了。”看着黄汤起身,即将前往迷途巷时,王小花叮嘱黄汤,“老大夫收了鬼胎,那露娘……自是不能拿你怎么样的。”
……
一阵宾主尽欢的相谈过后,黄汤满意的离开了。
目送着那一副仙风道骨模样的老大夫离开,直至那老大夫的背影行至巷角,一记转身,彻底消失不见时,女孩子方才转身回了宅子,而后落下了门闩。
三步并作两步的快步走到案几旁坐了下来,伸手,一手搭上自己的脉搏,一手自荷包中拿出一张纸,蘸了蘸那被黄汤泼翻在案几上的酸梅饮子汤汁,看着那纸由原本酸梅饮子的红褐色转成墨黑时,女孩子叹了口气,说道:“果然!”
她同老虎共生多年,学到了不少老虎的本事,可方才那离开的,看起来好不可怜的老黄牛般的老大夫亦同样是同耗子精共生多年的。
既如此,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这老大夫当然也会用。
这老黄牛当然可以一边被耗子精欺负着哭嚎可怜,一边又对帮自己解决了麻烦之人下手的。
毕竟,这老黄牛自己都说了——“想同将军换一换”,既是想同将军换一换了,那这老黄牛想做的必然是将她王小花弄去代替露娘的位子。这般的话,这糊涂老黄牛原先对露娘做的拿捏露娘之事必然也会对她做一遍。
方才这老黄牛看起来被欺负的好不可怜,却只说露娘知道了他的秘密,将他拿捏住了,而全然不讲自己是如何拿捏露娘的。想起那脱口而出的‘断人手脚,毒哑人口’,这个没什么仁心的老大夫对自己这天赐的饭碗是利用再加上那一口痰的畏惧居多,如此的大夫……当然是不介意用老天赋予的天赋来害人的了,毕竟他自己都亲口说出来了。
揉了揉眉心,女孩子眼底闪过一丝疲色——同这等人打交道真是累啊!
果然,即便离开了将军,来了长安还是依旧逃不开那各种暗害的手段,还好……她提前做了准备。
若是这般轻易便在老大夫哭嚎的可怜声中卸了防备,甚至在这老大夫一句又一句的夸赞声中,沾了那黄汤水,也跟着糊涂了,自己哪里还能活到现在?
这陈年黄汤再如何痰迷心窍,糊涂了,被耗子精趁虚而入可怜了,有些本能却是融入骨子里的。
这般厉害的天赋,遇上这毫无仁心的老大夫自会被做成各种各样的‘砒霜毒药’了。
“真就没一个好东西!”嘀咕了一声,摸着那扁扁的荷包,王小花叹了口气,“果然那慈幼堂的银钱也是不好领的。”
虽然这老大夫开口提及了慈幼堂的银钱,示意她去领,可她却并没有立刻去取的打算,因为,她见过温小娘子了。
“说实话,我实在是讨厌极了同这等人打交道的,堂堂正正不好吗?”王小花摇了摇头,唏嘘不已,“直接去慈幼堂领钱这条路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走的好!”
毕竟先前走这条路的是那戴面纱的女人、露娘以及宫里的花魁娘子。正经人谁钻耗子洞领钱啊!
要知道即便不是耗子洞里领到的钱,是老虎窝里拿到的,也不容易拿住呢!
“这些人真是烦死了!”王小花嘀咕着,目光瞥向自己一旁的画稿,“于我而言,还是书中自有黄金屋靠谱些!”
她既然教老大夫忍了,没得自己忍不住的道理。
知行合一嘛!眼下这么个宅子住着,一个人刚刚好!有什么不能忍的?
“将军也是真的坏啊,看似给了个机会,可这老大夫这里的机会……不到万不得已谁敢碰?”王小花失笑,“我还是等温小娘子来的好!至于那慈幼堂的银钱……兴许眼下不取,再之后……那慈幼堂耗子洞被官府端了就没有了!不过不要紧,人嘛,总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的,左右我还有温小娘子那里的消息银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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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稿同消息银钱,这就是我最少能拿到的一笔银钱了,至于可有多的……看看再说吧!”女孩子算着那些抠抠索索的银钱账,轻舒了口气,抬头四顾这座四四方方的小宅子,“这宅子也是我花了钱租的,当然,那人情费用便都在今日这一番提点里了。不过这老黄牛若是依旧不死心,心怀鬼胎的,那我不介意多收些银钱的。”
赌是不赌,不赌是赌。她如今在做的也是这件事。若是老黄牛允她的慈幼堂的那笔银钱账不乱动,说了给她就是给她,不做任何手脚,最后慈幼堂被官府端了,那本就不存在的露娘姑母的账自是成了个虚假的空账,到最后定是充了公了。如此,她王小花若是不去取钱,往后定也是拿不到银钱的。
可若是老黄牛依旧心怀鬼胎,允她的银钱动了手脚,想着拿捏她……那法子无外乎将她同他们绑到一条船上,似对露娘以及那宫里的花魁娘子一般,多个她王小花的姑母或者姨母什么的账。
她若是前去拿了那笔钱,便同露娘她们一般,同慈幼堂绑在一起了。
那慈幼堂的账……哪里经得起推敲的?一旦被官府查了,那些黑账……自会将从慈幼堂领过大笔银钱之人一道拖下水的。
这些从慈幼堂领过大笔银钱之人哪里说得清这些钱是自哪里来的?到时候越查越深,谁领过银钱自也被绑在上头说不清了,这么大笔来路不明的银钱,总要有人来负责的。
这负责之人……自是从领过银钱好处之人里头找了。
至于其中的道理……多简单啊!若不是自己的银钱,谁高兴费心费力的折腾这么多账的?这慈幼堂银钱的真正主人,定是这些人!如此……大笔银钱来路不明,当然要交待清楚了。
所以,她王小花既然已经见过温小娘子了,这慈幼堂的钱自不可能自己去取的。
可一旦经由官府查抄,那些去世之人——温家女眷,还有王小花姑母什么的自是查不出什么来的,账摆在那里,人却没了。谁能证明这钱是去世之人心甘情愿给的?若是心甘情愿给的,那为何这些去世之人在世的亲属如王小花、温小娘子她们不知道?
所以,慈幼堂的事一旦去了官府,只要账目上有自家去世亲属的名字,自己却不知道,且还不曾领过银钱的自是都能去官府击鼓鸣冤,告慈幼堂谋财害命了。
那白纸黑字的账目是慈幼堂自己记下的,那钱……自也是自家去世亲属的了。只是那慈幼堂耗子洞既不是什么真正的行善之处,那些连她们这些在世亲属都不知道有的账自不可能是心甘情愿捐的了。
人生一张嘴,自是能同慈幼堂争一争了。那白纸黑字的账目写在那里,就是有这笔钱的。除非慈幼堂那些人能让死人复活,亲口证实这银钱是自己心甘情愿捐助的,不然,她们可要告慈幼堂谋财害命,并且追讨自家去世亲属的银钱了。
如此……看了眼那沾了酸梅饮子变黑的纸,王小花笑了:“老大夫若真动了手脚……我就不客气了!毕竟是从官府手里拿的银钱嘛!”
虽是笑,可语气中的感慨却是压都压不住的。这世间果然没有这般容易拿到的银钱啊!那稀里糊涂的老黄牛即便能牵回家了,要他不做半分手脚的吐钱也不容易呢!
所以,走在路上捡到牛这样的好运气,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轻易压住的,这稀里糊涂的勤恳老黄牛心思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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