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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节女官采选
    当日殿试的结果,三十八人中只有一人为可造之才,即刻赴地上任,另有三人勉强合格,派遣六部观政两月,在行上任。其他人都是浑水摸鱼之辈,全部剥夺进士身份,回原籍重考。

    县令的官职虽小,却是一地父母,是朝廷行政的基石。如果基层不牢固,那大唐就是空中楼阁,有亡国之险。就好像一棵树,根部的枝节坏死,风雨一来,只能轰然倒塌。

    崔湜就有这样的远见。在杨辰看来,他就好像一本书,藏着许多她无处学习的智慧。

    可如今这本书却帮不了她。女官制度的孕育已经走到一个瓶颈,还没出生,就有胎死腹中的危险。

    烦闷的时候,杨辰就喜欢来找宋雨晴说话。她也知道宋雨晴帮不了什么,可是两人在一起赏赏园景说说话,心里也能舒坦些。

    “听说太平公主去了昆明湖,竟没让你跟着?”宋雨晴道。

    杨辰一笑:“她身边那么多男宠陪着,怎么会带我?再说,她还要我给她看奏折呢。”

    宋雨晴道:“以前跟着韦皇后也没见你这么忙。”

    “忙归忙,却比先前松快了很多。”杨辰微微一叹,道,“我竟有些思念上官昭容。每次批阅奏表,遇到悬而未决的事,我总是先想,若换做昭容,当如何做。”

    宋雨晴望着她,淡淡一笑,道:“昭容于你有再造之恩,你心里念着她,也是对的。”

    她们穿过花园,走到一处小亭前坐下。往来宫人离着十步远便低身行礼,然后远远地绕开去。

    “回想咱们当初在清凉殿的日子,真是如一场梦一样。”宋雨晴道,“对了。听说前两日尹家兄弟来了?”

    并州一案平反后,尹袭月的兄长从发配地来到了长安。当时尹袭月已经入葬妃陵,杨辰与尹家大郎是旧日的玩伴,相见恐生惆怅,便让江禄安排人亲自带着去看了。

    杨辰点了点头,叹道:“当初入宫时,全然没想到各自回是这么个结局。”

    “若是没有那场采选,我们又会在何处呢?”宋雨晴一叹,道,“若是没有那场采选。你我便不会认识了吧。”

    杨辰含笑点头:“那场采选,倒是你我的造化。”

    话音一落,她突然灵光一闪。她想到了。终于想到推行女官制度的办法了。

    宋雨晴看她双眸发亮,整个人却是怔怔地望着一边,便知她心里又在想事情,于是便不打扰,自己低头喝茶。等了一会儿。杨辰缓过神来。宋雨晴含笑道:“又想到什么了?”

    杨辰一怔,随即哈哈大笑:“雨晴,你就是我的观音大士,我得把你供起来才行。”

    宋雨晴一笑:“你可别供我。受了你的香火,还得替你消灾。我可受不起。”

    两人相对笑起来。杨辰低头饮茶,心里还在琢磨着自己的主意。

    “杨辰。有件事。我想求你。”宋雨晴突然说道。

    她们相处这么久,从没对对方说过“求”字,更何况是宋雨晴那样的品格。杨辰心里觉得这事不会小。忙道:“你说。”

    “我……你知道,原来的崇文馆学士宋之问是我父亲。他因为韦后之事,被流放岭南。我想着,他年岁也大了,受不起那些苦。你能不能想想办法。把他调回来?”

    宋雨晴低着头,好像是在思索着该怎么说。可杨辰知道。她是不好意思。让从来不张口求人的她说出这番话,真比杀了她还难受。

    杨辰轻声道:“其实这事我早已想到了。当初发配岭南是太平公主下的令,我无力阻拦。后来也派了人去岭南接老先生,可是,老先生却怎么也不肯回来。”

    宋雨晴低眉:“他竟不肯回来么……”

    “其实,老先生还有一句话。”杨辰观望着她的神色,小心说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便将这句还给你吧。”

    宋雨晴怔怔然,眼中一滴清泪倏然滑落。

    杨辰心头一紧,急忙道:“雨晴,我不知这是这么要紧的话。老先生嘱咐过,如果你没有问起他,就一辈子不能提起。今日是你问了,我才敢说的。雨晴……”

    杨辰忙不迭地掏出帕子替她拭泪。宋雨晴摇摇头,道:“你没有错。是我父亲,到最后还是一样的小气。”

    “啊?”杨辰没听明白。

    “偏要我先惦记着他,他才肯求我的原谅。”宋雨晴摇头苦笑。

    杨辰被她这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弄懵了,轻声道:“雨晴,你别恼,不成我再派人去一趟。”

    “不必了。”宋雨晴擦干泪,脸上又恢复一派淡然,“我父女心结已经解开,也没有遗憾了。见不见,都已无所谓。”

    杨辰听出这背后定有隐情,刚想再问,却见周穆儿从远处走来,说道:“昭仪,杨主科来了,在偏殿候着。”

    杨旭来肯定是为了女官的事。杨辰眸光一转,便听宋雨晴说道:“你快去吧。”

    “那我改日再来。”杨辰站起身,又在她肩上拍了拍,“快别哭了。”

    宋雨晴点点头。杨辰便随着周穆儿回甘露殿去了。

    杨旭带来了全套的女官制度,甚至连不通品级的服饰都也列了出来,配有草图,密密麻麻长达十八页纸,很是详细。杨辰就一字一句地将纸上所写全部读完,点了点头,道:“不错。”

    杨旭一直诚惶诚恐地等着,听到这么一句评语,汗都下来了,低头道:“昭仪满意便好。”

    杨辰将手中奏表放在一边,道:“现在还有件事要你去办。”

    杨旭道:“昭仪尽管吩咐。”

    杨辰沉声说道:“采选大典。”

    杨旭一怔,抬起头,问道:“采、采选?昭仪,皇上尚未加冠,不能立皇后,也不能举行采选啊。”

    “谁说是为皇上采选?”杨辰一笑,道,“这一次只采选,不封妃。”

    “那采选何用?”杨旭问道。

    杨辰往身后软榻上一靠,说道:“自从李隆基作乱之后,宫里便缺了一批宫人,新皇登基又恩赦了一批出宫,现在宫里人手已经不够用了。这一次便要采选显贵女子入宫为女官,也算是为朝廷效力。”

    “这……”杨旭蹙眉,道,“以前没有这么做的啊。”

    杨辰一笑:“以后不就有了?”

    这一招便是化整为零。女官制度如果突然实施,肯定阻力重重。但是若先对外宣布是采选普通的内廷女官,然后再想办法让她们逐步走向朝堂,那阻力便会小得多,在外朝官员们意识到之前迅速把控朝中位置。就像是温水煮青蛙,等青蛙发现时,早已经蹦不出去了。

    这件事太平公主是早就首肯了的。杨辰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早就让江禄带着内侍省开始了张罗。等到六月初四,太平公主一回宫,杨辰便带了拟好的圣旨去见驾。太平公主痛痛快快地用了印,于是整个长安城沸腾了。

    皇宫采选女官,出自五品以上官员之家,未满十六岁的女子皆要入宫应选。

    几日以来,朝内众人见了面讨论的都是这件事。家里没有适龄女子的官员各个扼腕叹息,慨叹失去了一次这么好的机会。家里有姑娘的看似受人羡慕,其实却有着说也说不出的苦。

    八月初一,众良家女入宫。杨辰高高站在安上门的门楼上,望着演。

    六年前,她也是乘坐着这样的轿子进入皇宫。

    众良家女被安排在太液池边的华翠堂。她们个个手挽布包,两人一排,跟在尚宫局司薄身后鱼贯走入殿门。对她们来说,这是另一种生活的开始。

    甘露殿偏殿内,江禄执着拂尘站在一边,躬身对杨辰说道:“这一次入选的女子一共二十五人。最大的十五,最小的不过十二。名册我给姐姐送来了,里面各人的家世、家里为官之人的姓名、品级都记录在册。请姐姐查阅。”

    名册被呈上来。不过二十五人,竟有厚厚的一叠。

    杨辰随手翻了翻,留在晚上细看。又问江禄道:“明日是怎么安排的?”

    江禄低头道:“按照旧例,该是由奴和尚宫局付尚宫训话,然后安排尚仪局礼仪学习和内文学馆诸事。”

    杨辰点点头,道:“告诉付尚宫,明日不用她去了。你随我走一趟。”

    “这……”江禄面露难色,“姐姐身份尊贵,怎么能第一天就露面呢?”

    “身份尊贵。”杨辰嚼着他这四个字,微微一笑,道,“我可是从掖庭出来的,哪还有这种架子。我须得亲自去见她们,往后你就知道了。”

    江禄低头道:“是。那姐姐忙着,我先走了。”

    “去吧。”杨辰道。

    晚上用过夕食,杨辰便在偏殿坐定,挑灯翻阅名册。这一次入宫的女子,有出身七大望族的名门淑女,也有跃上龙门的寒门子弟。望族骄傲,寒门务实,这样的搭配,恐怕以后少不了争端。

    “杨芝荛……”杨辰淡淡一笑,果然有杨家的女儿。

    她继续往后翻,目光却被一个名字吸引住:

    “顾采薇。”

    她的眼前立刻出现了那一年清凉殿中,不堪韦后屈辱而一头撞在廊柱上的顾眉。很长一段时间,山东顾氏成了她心中最后一个士族的代名词。

    这般清水出芙蓉的名字,不知会是怎样一个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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