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见肃国公。”杨辰低身道。
“不必多礼。”杨立缓步来到她面前,说道,“花开花落自有时,还是不要摧折吧。”
杨辰看了看他,又望着满园繁花草木,说道:“这些都是殿下亲手培育的?”
“是啊,草木有情,更甚于人。”杨立淡淡一笑,“昭仪大驾光临,可是有什么事么?”
杨辰说道:“还真有一事,想和殿下商量。”
“咱们亭内说话。请。”
“殿下请。”
两人走入凉亭坐定。杨立摘下草帽放在一边,从怀中拿出一块素白手巾,拭了拭额上的汗,道:“昭仪请讲。”
杨辰早已思忖好,说道:“长宁公主的事实在突然。我身为杨氏宗亲,有心相助,怎奈受身份所限。”杨辰说到这儿,微微叹了口气。
杨立低头饮茶,淡淡说道:“人各有命,昭仪无需自责。”
杨辰点点头,说道:“此事一出,各位宗亲心里肯定也不好受。所以我想着,不如趁下个初三借殿下的宝地办一场集会,一来缅怀公主和驸马,二来,也是个家人熟络的好机会。”
杨立低着头,看不出脸上神色如何。顿了顿,说道:“倒是个好主意。那就按昭仪说的办吧,我明日就去准备请帖。”
杨辰一笑:“殿下费心。到时候我会和杨公主一道前来。”
“好。”
“那我怕便不多叨扰了。”杨辰站起身,“告辞。”
杨立起身,淡淡道:“我就不送了。”
“殿下留步。”杨辰低身道。
杨辰完全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肃国公淡出朝堂多年,可见是个不喜欢沾浑水的人,来之前杨辰本已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此时倒有些自得。转念一想,肃国公同意出面聚揽杨氏。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此人或许并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以后还是要加着小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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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长宁公主一案之后,朝内着实平静了几天。政务步上正轨,百司各司其职,外派的节度使也纷纷到位,金城公主顺利到达吐蕃,四邻再无刀兵。太平公主见天下安定,便将每日一常朝改成了两日一朝,美其名曰“慰劳臣工”,其实是将朝政大事都推给了崔湜和宋璟。自己整日在内廷和几个男宠作乐。
杨辰很喜欢这种平静。崔湜整日和一群大臣在政事堂忙到深夜,一有新的政令便来找杨辰拟旨。杨辰只要将圣旨拟好,再去和太平公主一说。便可以盖上玉玺,发往四方。这几个月下来,朝政稳定,杨辰也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多往宫外走动,培养外朝势力。
可是今天。这种平静却被一道奏折打破了。
上折子的人名叫张说,本是中书省一个七品小吏。像他这样的官职,本轮不到他入内朝参奏。可他不知从何处弄了一套五品官服,骗过金吾卫的盘查,堂而皇之入了紫宸殿。一进殿就像疯了一样跪在地上双手举着奏本嚎啕大哭,把所有人都哭懵了。
他参奏的是尚书省吏部侍郎赵兑利用职权之便卖官鬻爵。收受贿赂,同时还在长安城南强占民田修建府邸。
“那你为何哭泣?”太平公主问。
“启、启禀公主,那赵兑所占的民田中。有臣家里的祖田啊!”
杨辰在一旁执笔,忍不住低头一笑。这个人,居然还有口吃的毛病。
太平公主当即下令彻查奏章参奏之事。数日后,三司上奏,张说所参的赵兑罪名全部属实。不仅如此,朝内做着这等勾当的还大有人在。一石激起千层浪。隐忍多年的官员们纷纷上表揭发,而那些参与了卖官占地的官员为了争取洗脱,争前恐后上表检举同党。众官员相互攻讦,朝廷一时乌烟瘴气。
此事引得太平公主震怒,在宣政殿早朝上命大理寺和御史台彻查此事,凡有沾染的官员不论大小,全都革职在家,听候调遣。杨辰心里清楚,太平公主发怒的原因并不是有人无视法纪卖官鬻爵抢占民田——这些事太平公主都做过。真正引得她如此震怒的,是朝廷内部居然已经结成了朋党,是她所不能控制且无法抑制的朋党。
所谓祸起于萧墙之内,这让太平公主感觉到了威胁。
如果换做是韦皇后,处理的方法必然是全部诛杀,一个不留。可是太平公主却不一样。她将审查的事情交给了三司,命令按照涉案不同酌情侦办,自己则闷在内廷,不见外官,不召男宠,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除了杨辰。
太液湖上微风习习,凉爽宜人。太平公主阖目侧卧,甲板上歌舞坊的乐师们正在演奏新编排的曲子。往常这个时候,都应该是太平公主最宠爱的两个男宠萧郎和何郎陪伴,可是今天却只点了杨辰随驾。杨辰知道,这是太平公主有话要说,因此也不心急,只是恭恭敬敬在一边候着。
一曲奏罢,琴师们开始调弦换调,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太平公主睁开眼睛,林宫人便奉上新茶。她低头饮了一口,淡淡问道:“前面那桩事,审得怎么样了?”
杨辰低头道:“还在审。御史台昨天刚上的奏表,涉案官员五十余人,已有十人被定了革职流放。另外还有二十多个等待审查。”
太平公主重重叹了口气:“这案子一办,朝堂可就空了。”
“公主,空不了。”杨辰低声说道,“三年一次科举,有大批的进士等候吏部任命,公主正可以趁这次机会择优任选啊。除旧方能迎新,去弊才能赢利。对朝廷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
“你说得倒是有理。”太平公主道,“只怕他们以后再步后尘。要是总这么折腾,朝廷可吃不消。”
乐师们调好了琴弦,又开始咿咿呀呀地演奏起来。杨辰低身,在太平公主耳边说道:“奴有一计,不知当不当说。”
太平公主睁开眼睛,道:“你讲来听听。”
“奴这两日翻奏表,发现所举的朋党多是座师与学生的关系,同科入选的士子们之间也极易形成朋党。这两种关系,并非不可破。”杨辰低声说道,“先说师生之间,每一年科举的主考官都是当科的座师,士子们经他评选才进入朝堂。往后,我们可以改一改,遵循则天大圣皇后的旧制,在会试之后再加一场殿试,由陛下和公主亲自点选三元。那些士子们不就等于是出自公主的门下了么?”
太平公主直起身,道:“接着说。”
“另外,还可以再创一套制度,便称作女官制,”杨辰说道,“每年春,凡新晋的五品以上官员,都要从自己的女儿或姐妹中选出一个不满十八岁的进入宫廷。这些女子要经过核查,确信为其血亲方可。她们入宫之后,便在内文学馆学习一年,一年后可成为女官。她们与前朝官员一样,每十日便可出宫回家一次。女官满二十岁由朝廷指定婚配,不愿婚配者可继续留在宫廷。”杨辰顿了顿,道,“如此一来,既可以抑制亲贵官员间的联姻,又为公主最后登基称帝打好了基础。”
太平公主侧眸:“如何打好基础?”
杨辰低头道:“当初神皇陛下登基之前,为了震慑人心,大肆提拔酷吏,如来俊臣、周兴。他们虽然为陛下登基扫平了障碍,可对朝廷贻害无穷。奴以为,此路不可取。还有一种办法可以使人心顺服,便是女官制。当女官成为一种常制,女子参政变成平常,那么女皇登基不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了么?”
太平公主双眸一亮,点头道:“确实是一石二鸟之计。”她侧眸看向杨辰,道,“我现在终于明白韦氏和上官婉儿为什么都那么喜欢你了。你果然聪明。”
杨辰低头道:“奴的聪明,只在公主的掌控之内。”、
太平公主挑唇一笑,道:“这计策既然是你提出来的,就由你来办吧。”
杨辰心头暗喜,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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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官?”宋雨晴眉头微蹙,“你可莫要玩笑。自古以来哪有女子当官的?”
“神皇陛下以前,你可听说过女子当皇帝?”杨辰一仰头,道,“女子做官,便由我这儿开始。”
宋雨晴一笑,道:“你打算如何做法?”
“首先,自然是要有一套女官制度。”杨辰站起身,说道,“我打算从中书省下手。现在的中书省形同虚设,除了收发奏章,也没什么事了。便以内廷女官制取代它,便称作‘凤阁’。”
“这不是神皇时中书省的旧称吗?”宋雨晴道。
“便是要让人们都知道,凤阁就是中书省。”杨辰道,“女官的官职一定要和后妃分开。设凤阁令一人,同中书令。秉笔尚书两人,同中书侍郎。凤阁通事六人,同中书舍人。另外主书、主事、令史、书令史等等一个都不能少。”杨辰一顿,道,“不行,我得召杨旭过来才行,他在礼部供职,让他帮我想想。”
宋雨晴看她那投入的样子,不禁笑道:“是啊是啊,赶快去招人帮你想想吧。这些东西我可不懂。”
“雨晴,谁都可以不懂,就你不行啊!”杨辰高呼。
宋雨晴挑眉:“怎么,这里还有我的事呢?”
“那是自然,”杨辰走到她面前,双目灼灼,说道,“我打算改内文学馆为内翰林院,专管教化女官。你就是翰林院使!”
“啊?”宋雨晴彻底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