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得太迟。太阳似乎也察觉到平静下汹涌的暗流,畏首畏尾不敢出来。杨辰坐在公主府的窗下,独自目睹旭日东升,这是一个近乎凌迟的残忍过程。
现在距离早朝结束还有一刻的时间,韦皇后应该还没有发现她已经出逃了。杨辰忍不住去想,等她发现的时候该是怎样恼羞成怒。可那时候再想变更计划也已经晚了。皇帝驾崩的消息已经外漏,她只能硬着头皮按原计划行事。
怀里还放着那张遗诏,像是一块烙铁烫着她的肌肤。杨辰将那遗诏取出,清明的双眸闪过一丝暗芒。韦皇后和太平公主都已蓄势待发,而她的部署,才刚刚开始。
公主府的侍儿捧上饭菜。杨辰随意吃了一些,味同嚼蜡。
“公主起了么?”杨辰问。
“还没,”侍儿答,“公主一般巳时才起,午时之后才会会客。才人若要见公主,奴到时再去替您通报。”
杨辰淡淡一笑:“有劳了。”顿了一顿,又问道:“临淄王一般什么时候来?”
侍儿答道:“殿下昨夜没有走,不过刚才出门去了。不知今天会不会回来。”
杨辰点点头:“没事了,你去吧。”
“哎。才人有事再唤奴。”这小侍儿倒是乖巧。杨辰对着她微微笑了笑,她便躬身下殿去了。
不知太平公主又何动向,也不知朝堂情况如何。杨辰就在这令人惶然的迷茫中熬到了正午,终于得到了太平公主的召见。
杨辰跟在宫人林氏身后走入大殿。殿中摆着桌案纸笔,除了太平公主外再无旁人。杨辰一眼扫过,心里已经明白公主要让她做什么了。
“昨夜可睡得安稳?”太平公主含笑问道。
杨辰心里一叹,都这个时候了,太平公主竟还有心思与她寒暄,足见胜券在握。一派王者气派。
“承蒙公主庇佑。”杨辰低头说道。
太平公主淡淡一笑,道:“今日朝堂上,韦氏并没有宣布皇帝死讯。”
杨辰猛地抬起头,难道,韦皇后真的临时更改了计划?
也对。她只知道杨辰不见了,却不知去往何处。或许,她还在往上官昭容那儿搜查,而上官昭容并没有将实情告诉她。所以她决定求稳,再拖上一天。
“你确定皇帝已经死了?”太平公主沉声问道。
“奴敢肯定。”杨辰说道,“陛下是被安乐公主献上的胡饼毒死的。就死在奴的面前。韦皇后为了封锁消息,还当场杀死了尚药局两位医官。”
太平公主心头一亮,怪不得这几日找那两个医官都找不到。
她点点头。道:“好,我们便不等她发丧,还按原先的计划行动。今晚就动手。”
太平公主望着杨辰,道:“你来拟一份诏书吧。”
“是。”杨辰低头一礼,躬身正坐在席位上。
太平公主想了想。说道:“你就写,韦皇后和安乐公主合谋毒死皇帝。临淄王李隆基带兵平反。相王李旦登基。”
杨辰蘸好了墨,抬笔在纸上刷刷点点写了起来。
待诏书写好,杨辰便躬身送到太平公主面前:“请公主过目。”
太平公主细细看去,微微点头,道:“很好。”
杨辰低着头。万分谦恭。
太平公主抬眸看她,说道:“待功成之后,你可愿继续留在我身边?”
杨辰抬起头。继而俯身拜道:“能得到公主的信任,奴感恩戴德,必将尽心尽力,侍奉公主。”
太平公主挑唇一笑,道:“你可别会错了意。我不信任你。不过你的能力的确对我有用。”
杨辰微微一僵,继而直起身。说道:“那奴便做公主的有用之人。”
太平公主哈哈大笑,道:“你这孩子,真是又聪明,又有趣。”
杨辰低着头,唇边是淡淡的笑意。
等到太平公主笑声消弭,杨辰方才淡淡说道:“从今以后,奴就是公主的人了。原献上一策,全当见面礼。”
“哦?”太平公主双眉一挑,“你有何计策?”
杨辰起身,重新来到桌案前,抬笔写下几个字,奉到太平公主面前,说道:“此为长远安定之策,为公主千秋万代计。”
太平公主接过,只见上面五个大字:“立子不立侄”。
太平公主双眉微蹙,道:“这不是狄仁杰给我母亲的话吗?”
“正是。”杨辰低头道,“当初则天大圣皇帝为了将武周王朝长远延续,想立武承嗣为太子。多亏狄公明断,将这五个字给了神皇陛下,免除了陛下百年之后无人供奉的忧患。”杨辰说着,低身一礼,道,“奴不敢自比狄公,可还是斗胆,将这五个字献给公主,请公主明断。”
太平公主沉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杨辰仍旧低着头,说道:“武承嗣与神皇陛下虽然都姓武,可毕竟只是姑侄,并非母子。神皇陛下百年之后,武承嗣必会给自己的父母加封,供奉灵位,而弃神皇陛下于不顾。”杨辰抬起头,说道,“同样的事情,今日又在重演。公主扶相王登基,百年之后,便是临淄王登上皇位。到那时候,他还会不会将您的灵位供奉于太庙呢?”
“你大胆!”太平公主喝道。
杨辰急忙俯身低头,道:“奴只是想做对公主有用之人,因而才进有用之言。仆从近侍,多阿谀奉承,又有谁会为公主百年之后算计?”
太平公主抿唇不语。杨辰冒险抬起头与她对视,隐约察觉到她眸中的一丝松动。
这个念头不是没有在太平公主心中出现过,只是一直没有人这样直截了当地提出来。今日杨辰一说,竟戳到了她谋划中最薄弱的一环——相王登基之后,身为太子的李隆基,到底还会不会心甘情愿地像现在这样供她驱使?
亦或者,她也只是他们父子谋取皇位的一个工具?
“奴告退。”杨辰低着头,缓步退出殿外。
大殿内极为安静。从屏风后传来的窸窣声才更加明显。崔湜踱步而出,一身蓝色织金交领长袍,手中象牙白骨的折扇微微摇动着。
“这丫头,倒颇有些见识。”崔湜微微一笑。
太平公主睁开眼睛,侧目看着他,说道:“怎么,你也觉得她所言有理?”
崔湜在堂内踱着步子,说道:“公主不妨想想。临淄王为人刚勇果敢,又足智多谋,这些年来虽为公主所制。可仍在朝中为自己打下了一片天地。这样的人,一旦入主东宫,还会甘心居于人下吗?”
“我可以让旦哥哥立别人为太子。步立他。”太平公主说道。
“到那时候,恐怕连相王都压不住他。”崔湜挑唇一笑,道,“今日杨才人倒说出了我长久以来想说却不敢说的话。看来她不仅有见识,还颇有胆识。”
太平公主紧紧蹙眉。道:“你也认为,立子不立侄?”
“不。”崔湜转身说道,“现在立您的儿子,为时过早。朝廷经历了连番动乱,急需稳定。我们需要立一位李唐的皇子来稳定大局。”
太平公主点点头,又问道:“那相王和李隆基怎么办?”
“祸患多积于忽微。公主。莫要养虎为患。”崔湜沉声道。
太平公主薄唇抿紧,一声叹息:“容我再好好想想。你先去吧。”
崔湜躬身一礼,退下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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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物!”韦皇后怒极。镶金白瓷杯在她脚下摔了个粉粉碎。
内侍官低着头。撑着地的两条胳膊都在发抖。
“这皇宫总共就这么大,找个人都找不到!留你何用!”韦皇后怒道。
今日早朝之后她便发现杨辰不见了,立刻派了人去找,到现在都没有找到。韦皇后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浓,当即延迟了发丧。命人挨个宫室去搜。
“皇后,真的都找过了。弗居阁。栖凤楼,含凉殿,杨才人可能去的地方都找过了,甚至连蓬莱殿都找了。的确是没有啊!”宦官道。
“梅园去过了么?”韦皇后问道。
宦官一顿,说道:“上官昭容不许进。”
“什么?!”韦皇后眸中怒意崩现。
宦官急忙低头说道:“奴亲自去的。上官昭容发了话,谁敢进来一步,就……就要谁的命!”
韦皇后双眸微眯,好啊,果然是在上官婉儿那儿!上官婉儿到底想干什么?
“摆驾梅园!”韦皇后长袖一挥,大步走出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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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下过一场雨,下午的空气甚是舒爽。上官婉儿独自坐在院中,面前的小锅上烹着新茶。
“昭容好悠闲。”小路尽头,韦皇后大步走进来。
上官婉儿淡淡起身:“皇后。”
“听说昭容发了话,谁敢踏进梅园一步就要谁的命。”韦皇后微微一笑,“你这屋里,藏着什么好东西呢?”
上官婉儿唇边一丝清浅的笑意,说道:“皇后这话说的,这院子里哪一样不都是皇后和陛下赐予的?”
“你明白就好。”韦皇后在她面前坐下,问道,“杨辰何在?”
上官婉儿执壶倒茶,说道:“她不是一直跟着皇后吗?皇后何故又来问我?”
韦皇后道:“她不在这儿?”
上官婉儿摇了摇头。
“我若是搜出来了,又当如何?”韦皇后问道。
上官婉儿淡淡一笑:“搜出来了,任凭皇后怎样。”
“好!”韦皇后大袖一挥,“给我搜!”
两旁宫人应声而动,充入梅园内室。上官婉儿仿佛事不关己,将新煮好的茶分给韦皇后一碗:“皇后,喝口茶,慢慢等。”
韦皇后看着她的样子,着实气的压根痒痒。心道,好个上官婉儿,我早就看出你有外心。今日外忧未平,我先将你这内患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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