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毒的粟米饼出自御膳房。御膳房的奴才们才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授意。韦皇后身为后宫之主,必定脱不了干系。事情已经很明白了,可杨辰仍有些想不通。韦皇后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只是为了给李重俊一个威慑么?
李重俊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背影中尽是懊丧和无能为力的痛苦。杨辰明白他此时的心情,可她不想说什么安慰的话——说了又能有什么用处呢?所以她问:“你打算怎么办?”
人已经死了。如何处理,才是当务之急。
李重俊的声音嘶哑:“我必不会善罢甘休。”
杨辰轻轻叹了口气。她就知道会是这样。
“太子妃之死让人痛心,”杨辰对着他的背影,说道,“只是,眼下敌强我弱,你要量力而行。”
李重俊身子微微一顿,缓缓回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她,说道:“你是站在我这边的,是不是?”
杨辰蹙眉看着他,微微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当初在三阳宫中我就说过,你对我很重要。不管我身在哪一边,心里都是盼着你好的。”
李重俊垂下眼帘,萧瑟一笑,道:“这是真话。谢谢你,还肯对我说真话。”
她能说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杨辰身份特殊,不能在东宫久留。看李重俊已经恢复了理智,她也就趁着夜色赶回了弗居阁。这一趟她特意让信春跟着,因为她知道这一切瞒不过上官昭容,索性也就不费那个事。回到弗居阁,宋雨晴仍在,满殿仆从一个不少,可见消息没有走漏。宋雨晴知道此时说话不方便。也就什么都没问,告辞回内文学馆去了。杨辰命人收拾了桌案,最后嘱咐殿中人对今夜之事务必守口如瓶,也就回房歇下了。
这一夜杨辰都未曾合眼。她不知道李重俊会怎么处置这件事,而明天,会不会又有一场腥风血雨。她甚至想到了李重俊很可能提着剑杀到朝堂上。到那个时候,又该怎么收场?
天蒙蒙亮,杨辰起身,去往紫宸殿等候内朝。宫室内极静,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声。
宣政殿早朝散去。紫宸殿内朝开始。杨辰小心观察帝后的脸色,一切都如往常一般,并没有什么不寻常。在官员冗长的陈述中。杨辰甚至有些怀疑,昨夜种种,会不会只是一场幻觉。
吏部官员下殿,内侍省宦官小步上前,说道:“陛下。娘娘,东宫急奏。”
杨辰执着笔的手微微一顿。
“报。”李显说道。
宦官低着身子,尖扁的嗓音说道:“昨夜太子妃小产,于今晨殁了。”
杨辰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李重俊,你果然还是忍住了。她迅速抬眸看了韦皇后一眼,皇后脸上震惊的神情不像是装出来的。
太子妃难道不是死与韦皇后之手?那又是谁的授意?
李显面色苍白。问道:“小世子呢?”
“世子尚不足月,死于太子妃腹中。”宦官说道。
李显向后跌坐在龙椅上,手抚着额头。沉声问道:“太子何在?”
宦官说道:“殿下悲痛万分,在东宫闭门不出。”
“传旨。”韦皇后的声音从珠帘后传来,“太子妃卢氏仁义孝敬,天资粹美,追封孝义皇后。以皇后之礼安葬。太子悲痛,准许卸去一切职务。在东宫静养。外朝闲杂人等不得打扰。”
杨辰迅速将旨意记录下来,心中暗叹韦皇后的凌厉果决。这表面上是风光大葬,可暗中却夺去了李重俊一切实权,将他软禁在东宫。
李重俊似乎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药藏局众医官口径一致,宫里根本没有人怀疑太子妃的死因。七日后,太子妃入葬皇陵,杨辰以紫宸殿女史身份代皇后亲临。
回宫的路上,杨辰与上官婉儿同车而行,便将当天晚上东宫的事全盘说给了上官婉儿。上官昭容亦觉得此事蹊跷,而且她也不认为是皇后所为。
“韦皇后虽然狠辣,却不糊涂。现在她和太平公主斗得正热,后宫正是求稳定的时候。她没有必要在此时激怒李重俊。”
上官昭容所说的也是杨辰的想法。李重俊的动作韦皇后早有察觉,之所以一直忍到现在,就是怕分化东宫力量,让太平公主有机可乘。所以太子妃之事应当不是皇后的授意。
“可是,除了皇后,又有谁能在东宫的饭食里动手脚呢?”杨辰问道。
上官婉儿唇边生起一丝浑浊的笑意:“明处暗处的势力多了,保不准就有人盯着东宫。这件事你不要声张,咱们看看再说。”
“是。”杨辰低头道。
太子妃之死很快就被掩盖下来。一入三月,前朝的注意力就全部集中在了吐蕃使臣来访一事上。
这次来访的使臣是大唐的老朋友了,就是上一次上阳宫中接待过的吐蕃贵族轮弥撒。皇帝特意在大明宫的主殿含元殿开宴款待,这是李显登基后,吐蕃使臣的第一次来访,预示着吐蕃与大唐间附属国关系的延续。
宴会之后,帝后在紫宸殿单独会见了吐蕃使臣团。轮弥撒这次来,还带来了一封非同寻常的国书:
吐蕃新赞普继位,希望能效仿当年的松赞干布,求娶一位大唐的公主,加深两国亲缘联系。
对于朝廷来说,这自然是一件好事。去年冬天东北高丽屡次在边境寻衅,开春之后,皇帝正盘算着出兵讨伐。这个时候如果能和吐蕃达成姻亲之好,就免除了东北西南两面作战的隐患,着实去了一块心病。
皇帝和皇后自然是满口答应了下来。只是,让谁去和亲,倒成了问题。
李显的女儿不少,可是都已过了成婚的年纪,连最小的安乐公主都已经嫁了人。宗室女中虽然有适龄的,却又不知道该谁去。毕竟哪一家都不想把自己的女儿送到那个荒蛮之地去。众大臣在紫宸殿内商讨了一早上都没个结果,韦皇后实在听得烦了,干脆遣散了众人,改日再说。好在吐蕃使臣团还要在长安停留一个月,有的是时间商量。
好在这件事也轮不到杨辰操心。她更担心的,还是李重俊。
太子妃之死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月了。东宫大门紧闭,一丝人气也无。自那夜之后,杨辰再也没有见过李重俊。就连接待吐蕃使臣的国宴上他这个东宫太子都没有到场。他沉默的有些诡异,让人忍不住猜测这沉默之后,又在酝酿着怎样的风暴。
从赐宴的麟德殿回来,杨辰换上常服,在桌边坐下。信春知道她在宴席上吃不饱,早就备下了一碗清粥。此时天刚刚擦黑,正是次第掌灯的时候。廊子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紧接着就是周穆儿的声音:“郡主请稍后,待奴通传一声。”
门被推开,杨雪霁披风散乱,出现在门前。
周穆儿紧接着进来,急忙说道:“女史,杨郡主来了。”
杨雪霁双颊涨红,气息喘喘,似是一路跑过来的,身边连个宫人都没有。杨辰挥手屏退了下人,说道:“怎么这副样子?”
大殿内已没有了旁人。杨雪霁两步来到她面前,急急说道:“辰姐姐,你要救救我!”
杨辰望着她,问道:“怎么了?”
杨雪霁吞了口口水,压低了声音说道:“皇后要让我去吐蕃和亲。”
杨辰一怔,蹙眉问道:“你从哪儿听来的?”
“是长宁公主告诉我的。”杨雪霁说道,“今天下午,韦皇后亲口跟她说的。皇后说从宗室选和亲公主难免得罪人,所以……所以就要让我去。”
杨雪霁眼眶一红,眼泪止不住流下来。
只一眨眼的功夫,杨辰就知道这消息十有八九是真的。韦皇后正位和亲公主的事头疼,又想笼络吐蕃,又怕得罪宗室。杨雪霁是太子义女,又和宗室无关,让她去,的确一举两得。
“辰姐姐,这可怎么办啊!”杨雪霁已苦得像个泪人一样。
杨辰蹙眉略一思索,说道:“你先别急。圣旨还没有发下来,一切都有转圜的余地。容我想想办法。”
杨雪霁眼里淌着泪,抬眸看着她。
杨辰顿了顿,说道:“这件事你先不要同别人说。我明日去见上官昭容,看看她有什么办法。皇后对昭容一向是言听计从的。”
“如果……”杨雪霁抽泣着,问道,“如果上官昭容不肯帮忙呢?”
杨辰眸光一黯,说道:“实在不行,我们还有另一条路。”
“什么路?”杨雪霁问。
“是万不得已才走的路。”杨辰微微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说道,“你别担心,走不到那一步的。明日我就去见上官昭容。”
杨辰的微笑让杨雪霁安定了杨雪霁原本慌乱的心神。她点了点头,说道:“那好,我等你的消息。”
送走了杨雪霁,愁绪方才压上杨辰的眉头。她刚才说的那些话多是为了让杨雪霁宽心。其实她根本不能确定上官昭容到底会不会帮忙,而她又丝毫使不上力气。这件事,根本没有她说的那么容易。
可就算再难,她也不能不管。
ps:
今日第二更。今天只有两更。明天有事要去外地一趟,赶得回来就双更,赶不会来就在晚上十点有一更。后天恢复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