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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节早为登程
    树丛的阴影后缓缓走出一人。

    “允儿?”杨辰眉头微蹙,旋即心中明朗,道,“杜三郎,是你找来的?”

    杨允望着她,忽然“哇”的一声哭出来,说道:“阿姊,我不要你去洛阳……你去了洛阳,我就见不到你了……”

    杨辰望着他,眼中有泪,反倒笑了出来,问道:“不想我去洛阳,你就想让杜三郎当姐夫了?”

    “我、我也不想,”允儿抬袖擦了擦眼泪,说道,“可是,让他当姐夫,总比你去洛阳要好。”

    杨辰愈发觉得好笑,眼泪却终于夺眶而出。她背身拭泪,转过头,说道:“允儿,你听阿姊说。我去洛阳,已如板上钉钉,不可扭转。你若真心为我好,就好好在家里读书,奉养双亲,莫要让我挂心。待得日后我若能平安出宫,你我姐弟团聚,自然大好。若是不能,我就在皇宫内等着你,等你求得功名,建功立业,风风光光地接我回来。所以你一定要好好读书,不得急躁,不得莽撞,乖乖听先生的话。这才是对我好,明白吗?”

    杨允仰头望着她,脸上泪痕纵横,双眼却异常坚定:“是,阿姊的话,我记下了。”

    “好。”杨辰抬手替他抹了抹眼泪,说道,“你还要记住,今天晚上的事不得对任何人提起,否则你阿姊我性命不保。”

    杨允一惊,忙重重点头。

    “好了,”杨辰携起他的手,说道,“你送我回去。若是有丫鬟问起,只说你我姐弟深夜话别,记住了?”

    “记住了。”杨允道。

    杨辰执着杨允的手,两人绕过花园,往杨辰卧房走去。值夜的丫鬟一见杨辰从外面回来,已是一惊,忙问道:“娘子何时出去的?奴怎地不知?”

    “我出来时,也没见你在这儿。”杨辰淡淡说道。

    那丫头经常趁守夜的时候去厨房偷吃,杨辰早就知道。如今她听见小姐如此说,自然诺诺不敢言语。杨辰将杨允往前一推,说道:“我与郎君游夜话别。时辰也不早了,你替我送郎君回去吧。”

    “是。”丫头低身道,“郎君,随奴来吧。”

    丫鬟牵着杨允的手往前走。走了两步,允儿回过头来,稚声稚气地说道:“阿姊千万保重,等着允儿接你回来。”

    杨辰微笑着点点头。转身回房,已是泪如雨下。

    次日晨起,盥洗栉毕,问安父母。府门外车马停当,姨娘带着一众家人府院送杨辰登车。父亲跨上枣红色大马,亲自护送她至州府录名。

    州牧府府门大开,两侧金甲骑士列队迎候。杨辰入府拜见杜州牧,继而由仆役引着往正堂录名。掌管名册的内侍省宦官大概有四五十岁的年纪,一袭圆领绿纱袍,头戴笼发乌纱帽,说起话来总是笑眉笑眼,带着浓重的洛阳乡音:“老奴在宫中一辈子了。自神皇陛下登基以来,这样的采选还是头一遭。娘子好福气啊!”

    杨辰含笑,口中称是,心中却是苦笑,谁要这样的福气?

    录名时尹袭月还没有来。杨司马将宦官拉到一边,悄声嘀咕着。杨辰眼看着父亲往宦官的袖子里塞了什么,那宦官即刻眉开眼笑,复又看了杨辰一眼,微微点头。杨辰心中萧索,微笑着还了一礼,将目光转向一边。

    须臾尹家的马车便到了。录名完毕,杨辰和尹袭月便准备登车。金鳞甲士簇拥的朱漆车架停在府门前,杨辰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转身登上车驾。

    一声鞭响,车轮辚辚,缓缓驶向文水城门。车内,尹袭月“哇”的一声哭出来。杨辰咬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城门前横亘着一顶绿呢小轿,正停在大道中间,将路挡了个严实。护送车马缓缓停下,宦官掀帘,尖声问道:“怎么回事?”

    绿呢轿帘掀开,一儒服老者长身而立,微微行了一礼,道:“老夫来送学生。”

    “先生?”杨辰透过车窗,竟见自己的启蒙先生前来送行,心中一窒,忙掀帘跳下马车,走到宦官车前,说道,“公公,这位是我启蒙恩师。公公可否容我们说两句话?”

    宦官刚收了好处,自然不会这么快就翻脸。只是摆摆手,说道:“娘子可快些,别耽误了行程。”

    “是。谢公公。”杨辰转身向着儒服老者跑去,敛裙低身一礼,道,“学生拜见先生。”

    老者捻须微笑,道:“无他。娘子今程入宫,乃是侍奉储君,为我大周延绵子嗣。老夫无甚厚礼相赠,唯一本长孙皇后所著的《女则》,望娘子随身携带,日日诵读,莫要忘了身为女子的本分。”

    杨辰低头道:“先生良言,学生记下了。”

    她双手去接那本书,先生略微侧身,背对着车马队,低声在她耳边说道:“此书中夹有一封书信。你入宫之后,去内文学馆拜望一位姓褚的女先生,将此信交予她。她与我曾是旧交,定会照拂于你。为师也只能尽心至此了。”

    “多谢先生。”杨辰低声说道。

    她接过书,再拜一礼,转身走回马车旁。刚要登车,不知为何回头一望,就见远处城墙上,一个人影正静静伫立。杨辰微微一叹,自己真是好福气,这一走,竟还有这么多人惦念着她。可是,她又如何当得起?

    杨辰转身,扶着侍从的手上车。

    杜三郎站在城墙上,望着那一行车马离城而去,渐行渐远。

    从并州有驰道通冀州。由冀州登船,经通济渠到汴州,转运河直达洛阳。一路舟车辗转,到达洛阳已是五日之后的事了。车队清晨入城,在洛阳官驿下榻,等着从四面八方而来的良家女都到齐了,再一并送入皇宫。

    官驿里已住了些从别地来的女子。并州在北地,离洛阳还不算远,犹花费了五日的时间,想是从南方过来还要再等一等。不知为何,自从离家之后,杨辰反而吃得好也睡得安稳,这一路舟车劳顿,不仅没瘦,反而愈发丰腴了。尹袭月初时还因念家而落泪,因为有杨辰整日陪着逛皇都,也就渐渐把那点愁事都忘了。

    说是逛皇都,其实官驿官员也只是允许她们在坊内走动而已,并且每日三食必须回驿馆。饶是如此,神都洛阳的繁华还是让杨辰印象深刻。洛阳人精明但不事故,热情而大气,煌煌国都气象着实另人眼前一亮。一次她们在街边吃馄饨,就和摆摊的小商贩聊了起来,那小贩一脸豪气地说:“咱们洛阳人,谁不会背几道圣旨啊。”

    “哦?”杨辰将勺子一放,说道,“我不信,那你背一道来我听听。”

    小贩清了清嗓子,学着传令官的声音,高声说道:“庐陵王李显,恭孝淳厚,天姿粹美。今授以宝策,立为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特谕户部、吏部,蠲免赋税,特赦死囚。”

    那小贩背得有木有样,最后一声还拉着长声,正经得滑稽。杨辰止不住和尹袭月一起大笑起来,心中却想,皇城下的子民,果然生就是一副官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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